這樣兇險的地方,一不留神就要破了道心,之所以還要去,是因為小和尚不敢掙時鶴春的手。
那只手腕側有深可見骨的舊創痕,猙獰盤踞,只是看著都覺怵目,叫人不敢想它是新傷時該是什么樣。
時鶴春津津有味地聽戲,搖頭晃腦跟著唱,一扭頭看見小師父盯著自己手腕,就拿袖子遮住。
時鶴春不喜歡這些疤痕被人看見,把手收回袖子,不肯再伸出來。
“這有什么好看不準看。”
愛漂亮的小仙鶴不高興了“別看,別看。”
后來成了大理寺卿的秦照塵,其實不止一次,想要查清這是怎么回事。
但次次查不到頭,老太醫不叫他查,時鶴春自己也這么說。
“聽話。”跑來大理寺喝酒的奸佞,把玩著那頂獬豸冠,頭也不抬,“等我死了你再查,那時候就好查了。”
這話聽得大理寺卿心驚膽顫,眉峰蹙得死緊“胡言亂語。”
時鶴春也不跟他犟,按照塵師父的規矩,坐起來啪地合掌拜了拜,半點不誠心
地念了個“阿彌陀佛”。
那之后,大理寺卿其實的確聽話,沒再追查這件事。
但也就像時鶴春說的在時鶴春死后,再要查這件事就不難,甚至用不著特意去查。
秦王殿下整頓朝堂,總攬刑獄,自然要梳理陳年舊案。
有些被一手遮天的權佞壓住,多年未曾重見天日的卷宗,也就這么都被重新翻扯出來。
謀反、密詔、長公主樁樁舊事血案,化成墨字依舊觸目驚心。
大理寺卿辦了多少年的案子,既然已經看見了,就不可能想不通,不可能猜不到。
在他手中,早已陳舊泛黃的卷宗,冷冰冰一筆“鶴家子”,化成時鶴春身上數不清的舊創。
“他當然知道耀武樓。”
邀請萍水相逢的孤魂出門看戲的大理寺卿,暫時熄滅火盆、擱了筆,邊穿外袍邊低聲說“他原本能當將軍的。”
時鶴春小時候想當將軍的。
醉沉了的時候,他這么跟秦照塵說過。
翻云覆雨易如反掌的奸佞,愣愣看著那雙提筆都費力的手,向大理寺卿擊鼓鳴冤“我小時候身手很好”
何止是“身手很好”。
耀武樓前折柳,禁軍前縱馬馳奔,那時的時鶴春根本不是檀香,是灼灼天上火,朗朗能照天地。
倘若沒有那些事倘若沒有后來那些事,時鶴春定然能做將軍,披堅執銳定國安邦,立下傳世功勛。
可一封詔書、一杯毒酒,一場逃不脫的生死局,硬生生將天上火澆成了只剩余溫冷燼的檀香。
“我在私下里怪他母親。”秦照塵垂著視線,聲音很低。
這話本不該講,無論下諫上還是臣諫君,那畢竟是時鶴春的母親,也是當朝的長公主。
可秦照塵依然想不通那么干凈的時鶴春,他捧在懷里都怕染了塵埃的小仙鶴,究竟哪里不好了。
哪里不好了,哪里不配做鶴家子,哪里不配做一個母親的兒子。
從這一場滔天巨禍中逃出來的母子兩個,本該相依為命。
廟里的照塵小師父,從沒聽過時小施主說母親一個不字哪怕時鶴春的身上新傷舊創累累,從未斷過。
從未斷過,身心俱疲、從里到外無一不痛的時鶴春,笑吟吟扯著小師父去給母親買點心,自己只舍得偷吃兩塊,還要把好吃的那塊塞給照塵小師父。
怎么不能哄一哄時鶴春,不能哄一哄最漂亮、最神氣、最喜歡聽好聽話的小仙鶴。
怎么就不能告訴時鶴春,他是世間第一流的少年郎。
這又不是謊話。
時鶴春本來就是世間第一流,長公主本來就有個最好的兒子。
就非得每日垂淚嘆息,追念當初的那個鶴家子,唬得時鶴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聽見小和尚幾句笨拙的好聽話,就被夸得迷迷糊糊,路都不會走了。
“我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