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真亦幻坐在他面前,同他對弈的,變成披著衣裳的時鶴春。
他的小仙鶴像是還沒走,身體竟也比過去好得多,輕輕松松就把他拎回榻上,讓他只管睡。
“既然不難,以后去找你玩。”時鶴春說,“可惜啊,有人已經把仆從遣散,府上只剩個光桿秦王了。”
秦照塵無力開口,卻在心里反駁闊氣慣了的時大人這有什么可惜的,秦王府根本就養不起這么些仆從。
他自己住,一共就住一間房、吃一份飯,用不著人伺候,還能攢下來銀子。
多攢點銀子,就能在時鶴春來找他玩的時候,請時大人喝好酒、吃好菜,坐臨街的位置。
回家的時候,雇輛最舒服的馬車,再買幾個新炸好的滾燙糍糕,捧在手里邊吹邊吃。
就這么慢悠悠晃過一條街,讓馬車隨便找個地方停下要是時大人太想翻墻,那他們就翻墻回家,秦王殿下定然有出息。
這樣想了一陣,秦王殿下才在昏昏沉沉里,倏地回過神。
時鶴春說什么以后去找他玩
以后
什么以后
秦照塵想要睜開眼睛,追問清楚。
偏偏他這一整年耗盡心血、一整年半死不活,如今一口氣徹底松了,就病來如山倒,身體尚未調理妥當。
秦王殿下咬緊牙關,額間冒出層層冷汗,胸肩掙扎著悸顫,眼皮吃力翕動,卻怎么也醒不過來。
“急什么。”熟悉的力道按在他心口,將要撞破胸肋的心臟塞回去,“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小師父。”他身旁的人說,“再等等。”
這世道不好,叫人恨不得撒手,恨不得長睡不醒,可偏偏在這紅塵里打滾的有兩個人。
兩個不識時務的人,也不知怎么打滾,就把命數滾成一個。
可惜活著的時候誰都不清楚。
活著的時候,心事壓在世事下,一腔血泡著一顆心,以為什么都能舍,以為再難走的路也能走。
都以為死了就干凈、就不牽累對方,就能叫另一個好好活下去所以就都搶著走這條路。
都以為自己就算死了,對方最多也就是惋惜一陣、唏噓個幾年,就能接著往下一個人活。
其實哪有這么簡單。
活著的人熬不動,死了的人不放心。
這怎么放心,一個打定了主意要解脫苦海的大理寺卿,痛痛快快瀟灑下江南臨死前最后的心愿,是清查杭州大理寺的陳年舊案。
居然還判了三件,村東頭為富不仁的惡霸給村西頭的苦主賠了一頭牛。
堂堂大理寺卿,清流砥柱正道魁首,鐵腕如山,鍘刀下不知斬了多少貪官污吏,殺得朝堂愁云慘戚戚。
這一輩子判的最后一樁案子,怎么能是頭牛。
時大奸佞頭痛嘆氣。
昏沉著的秦照塵,聽見這聲嘆,就又掙扎起來,要找他的小仙鶴。
“好了,好了。”他被按回去,“不用找,幾時用你找了老實等著。”
時鶴春的脾氣,沒有愛別離,看見在乎的人,千里迢迢也來喝酒,路上不過些許風霜。
當初叫要還俗的小師父等,也沒等多久,一個從死地里打滾回來的時小施主,就跑去王府榻上睡覺了。
這次也不會太久,畢竟“照塵”是兩個人單死了一個,生死簿判不明白,是過不了奈何橋的。
總
得等一等另一個,多等些時日,等上百八十年。
“再等等。”那聲音說,“還你個時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