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才他失了意識,而扶熒不通藥理,只道是他療毒后必服的藥,想必便慌不擇路地連喂了許多。豈知赤滅毒發之際血涌翻騰,再服用這種陽起補劑,自是急沖之下,熾行腎經。
沈逍此時身體壓抑得微微顫抖,神智卻是清醒的。
他緊攥著洛溦的手腕,微微垂目,見女孩皓腕處曾被他反復舐吮過的傷口,齒痕猶尚可見,卻不似掌心滲血,反而像是近乎愈合,襯得嫩膚凝脂剔透。
掌心血流不止,腕傷卻愈合極快。
顯然,這令傷口愈合的藥力,并不源于她自己體內。
他盯著她腕上的齒痕,辨出了自己口中殘留的淡淡藥味。
原來這藥
是從他唇齒間渡過去的九芝丹,而并非,是她用了他以為的不堪手段。
沈逍一向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只是未曾料到,今夜在囚室聽到的那些舊事,會令他情緒失控如斯,以至于毒性起伏,又陷入如今境況。
他目光移向身下少女,見她一雙清眸始終殷懇地望向他。意識到他移來了視線,她連忙翕合著因為失血而漸轉蒼白的唇瓣,有些難掩的怯懼,但更多的是焦灼擔憂,試圖將手腕壓近他的唇邊
“太史令先解毒吧毒抑則緩沖,你的你的別的那些問題也就解決了世上沒有什么事值得讓你傷害自己,你忍一忍、熬過去,就什么都好了”
女孩高舉著手腕,瑩白面龐透著殷懇與擔憂,抬起的腕間,暗紅的血順著掌心蜿蜒而下,宛若夜色中一幅瑰麗詭魅的畫作。
沈逍閉上眼,擯抑住腦海里再次涌現的斑駁陸離。
別的那些問題
真的,也能解決嗎
倘若這世上沒有宋洛溦,沒有她從小到大無數次的“忍一忍、熬過去”,那或許從一開始,他就能少了那無盡的猶豫與糾結,早早地了斷一切
不是嗎
沈逍闔眸良久,半晌,緩緩睜開,視線掃過匕首靜躺的屋角,靜幽幽停歇一瞬,又慢慢移回到女孩的臉上。
那眼神復雜難懂,隱隱蘊著一絲洛溦無法理解的自嘲與自艾。
她來不及考慮其他,忙又將手腕朝沈逍湊近
“我求求你了,快解毒吧”
沈逍目光凝濯。
片刻,伸出手,壓蓋住了女孩那雙過份明亮殷切的眼睛。
洛溦吃了一驚,正欲反應,忽又感覺沈逍的另一只手扣入了自己指間,將她滲血的掌心舉至嘴邊,輕輕舐過,繼而移向她的手腕,張開唇,低頭用力吮了上去。
他終于,肯配合了
男子帶著濡濕微涼的唇舌,帶出夾雜著痛意的顫栗感,令得洛溦一瞬僵滯。
但她始終記得,自己一家大小的命運皆牽系于他身上,只需他肯解毒,安然無恙地活下來,那便是好的
洛溦放軟了身體,由著沈逍扣著手,忽略痛意,予取予求。
時間一點點流逝,失血的肢體,漸漸愈發的冷,思緒也開始變得飄忽發散起來。
這一次,對她來說,屬實是虧大了。
從前只是跟沈逍換血,好歹還能回收一些,眼下純粹是單方面地白白獻血,而且最初割開手腕,找不準喂血姿勢時,還噴濺浪費了許多。就算剛才得他幫忙解圍,欠了再大的人情,也該兩清了吧
還有她原本打算跟他談的那件事
他殺她的心都有,也顯然不信冥默先生的姻緣之說,那那件事她提不提,結果都一樣。
但,看在她一直任勞任怨為他解毒的份上,解除婚約之后,或許能幫忙保下她父親的一官半職,不讓她爹在家里鬧得雞飛狗跳
還有這次噴了那么多血,補償一點藥材銀子,也不能算她貪心是不是
玄天宮的醫師用藥講究,照他的方子來用靈芝、鹿茸、藏紅花的話,至少可以要上百兩銀子。等拿了錢,她再改用自己的藥方,換成當歸、紅棗什么的,賺個差價,說不定就能在越州的小鎮上買處小宅院了。
到時就算她爹鬧起來,趕她出門,她還能跟宋昀厚回越州,兄妹倆一起做點小生意,也是能過活的
洛溦的腦海里,浮現著各種兄友妹恭,齊力發家致富、攢銀子的畫面。
可白亮亮的銀子,不知怎的,竟一點點變得晦暗模糊起來。
她渾渾噩噩,泛冷的四肢漸漸沒了知覺。
努力想撐開的眼皮也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恍惚間,她好像看見沈逍抬起了頭,一雙清冷墨眸,眼神深幽的看不見底。
她動了動唇,想要說些什么,然而意識一暗,倏地癱軟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