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滴水
眼前一片濃稠的黑色,金光閃爍的蘭花枝葉在這黑色中肆意招展,將她拖入不斷下墜的夢境。
在一種熟悉的、自睡眠中醒來的昏沉中,失重戛然而止,隨后,她聽見遠方傳來一聲野獸的長鳴。
“嗚”
朝露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雪地里。
夜風呼嘯,在身側掉光了葉子的樹林中吹出可怖的嗚聲,遠方有獸鳴逼近,頭頂的月光清冷,不見一絲暖意。她順著腳下的影子,在面前一棵稍粗壯些的枯樹前瞧見一個孩子。
他約莫只有七八歲的年紀,抱著膝蓋,縮成了小小的一團。沒有束起的柔順長發垂到腳邊,將他包裹起來,遮掩了白袍上遍布的血跡。
朝露走近兩步,對方似有感應,抬頭望來,露出一雙瞳色很淺的眼睛。
朝露本以為他看見了她,但下一刻,一個草綠衣裙的女子便從她身上驟然越過。
她在這個夢境中,只是一個幽魂一樣的透明影子。
“你是誰”
不知他在問誰。
“你不記得我了么,孩子”那草綠衣裙的女子嘆了一口氣,無奈地答道,“我是你的娘親啊。”
朝露感受到了她身上一縷微弱的妖氣。
這女子是一位植物幻化的小妖,瞧她的裝束,應是草類植物,修為一般,氣息才會如此弱小。
“我尋了你好久,你怎么這樣不聽話”草妖在那孩子面前蹲了下來,伸手拂過他的發絲。
他眉心微蹙,側頭躲開,那草妖便繼續哀哀道“你又忘記了嗎,一年前,你渾身是傷地倒在清平洲的雪地中,是我救了你。為了報答我,你說,從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娘親了。”
孩子眉心微蹙,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草妖見他動作,有些難耐地舔了舔嘴唇,誘哄道“收養你之后,我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后來我發覺,你時常會忘記從前發生的事情,這次也是,你還記得我給你取的名字嗎阿懷”
聽到這里,朝露終于確信,她跌入了江扶楚的夢境之中。
而這場夢境,是他對于少時的回憶。
這些都是話本子中不曾書寫的東西
想到這里,朝露終于高興了些。
多了解他一些,日后也更好相處,想必這便是話本子看她兢兢業業,額外給她的線索罷。
聽見“阿懷”這個名字,江扶楚緊皺的眉心終于舒緩開來,他低垂眼睛,有些出神地呢喃道“懷”
草妖終于按捺不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急急地道“既然想起來了,就快些跟娘親回去罷。”
“不”
七八歲的江扶楚忽然撲到草妖抓住她的手上,惡狠狠地咬了一口。
那草妖吃痛,一時不察,竟叫他掙脫。
朝露這才發現,他的手腕上有一條猙獰的、狹長的傷口。
傷口直到此時還是微凝的狀態,泛著觸目驚心的血紅色。
“你、要我的血,是你、給我下藥,我才會不記得”江扶楚捂著手腕連退了好幾步,盯著那草妖,一字一句地道,“你要喝我的血,還要把我、獻給妖族。”
他用力太大,一滴血順著他的指尖倏忽落在林間的枯草上,而朝露驚訝地發現,那枯草竟在一瞬間起死回生,染了新綠
想到那日自江扶楚指尖凝出的蘭花,她暗暗心驚。
原來他的血便有治愈之效,怪不得那療愈術如此純熟和有效。
這血必對妖族之人修行大有裨益,可于一個孩子來說,身懷這樣的異血,與文弱者懷玉行于鬧市有何區別
草妖終于露出了真面目,也不再假扮那副和顏悅色的慈母模樣,從袖間伸出了許多帶有倒刺的藤蔓“孩子,你怎么能這樣說娘親呢,既然你不愿意跟我回去,我便只能動手了你可不要怪我啊。”
江扶楚起身就跑,朝露顧不得自己如今是何形態,連忙跟著他飄了過去。
一瞬之間,草妖藤蔓就伸到了近前,有一根甚至飛快地纏住了江扶楚的手腕。
倒刺扎入原本就有傷的皮膚,在他的袖口氤氳出一片血跡,朝露這才發現,他身上的傷痕竟都是這么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