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輩們都散了,獨自想了一會,賈母的心情還算不錯。
云丫頭雖說不分親疏遠近,一心向著薛家的丫頭,但她問出那一句話,就不可能不和薛家丫頭有隔閡了。
薛家丫頭也算丟盡了臉。
雖然作為長輩不該如此高興小輩出丑丟臉。從公論,薛家丫頭才十一二,卻是她一直里里外外照看著她母親,也算可憐孩子。
可薛家事先沒有一句話,直接在榮國府外下車,又說什么“一應日費供給一概免卻,方是處常之法”,自顧自就要長住,還一來就打點了各處下人,顯出薛家丫頭“豁達端方”,倒句句是踩著云丫頭,可恨云丫頭倒不知好賴,還一心和薛家丫頭好又順著老二媳婦的意,做出個貼心好姐姐的模樣,日日勾了寶玉玩耍。注
賈母活了快七十年,從嫁到賈家,做了五十來年公府媳婦,什么事沒見過薛家丫頭的心思豈能瞞過她
成日黏著寶玉,雖是順著老二媳婦的意,也是她自己的想頭也不看看,云丫頭是侯門之女,和寶玉是自小四五歲上的情分,她家里有兩三輩子無官無爵,現今哥哥又獲罪流放了,自家連官司都擺不平,還鬧得親舅舅家都不想幫,拿什么配寶玉
老二媳婦也是,找人和她打擂臺,也不選個好些
賈母愣神片時,突然想明白了。
寶玉是老二媳婦僅有的指望了,老二媳婦疼寶玉不比她少,怎么可能情愿給寶玉配個罪人的妹妹
老二媳婦不過借她妹子家里別一別云丫頭,孩子們還小,說親事早著。尤其薛家丫頭還比寶玉大了兩歲,女孩本便比男孩更耽誤不得。
今日云丫頭犯蠢,已經遂了老二媳婦的意,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薛家,再看之后便是。
梨香院。
聽母親提起林家姑娘,薛寶釵心里再多傷心委屈,也連忙收住些,解釋道“倒沒人欺負了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呢
只是讓哥哥犯下人命官司的小丫頭成了林家養的姑娘、榮國府的座上賓。只是哥哥流放的事,被當著榮慶堂里所有人所有長輩、姊妹、下人的面,被林姑娘說得一清二楚。
只是只是人家說了些實話。
甄姑娘可憐,本無錯處,是哥哥咎由自取。
可今天過后,她還怎么在賈家自處
聽得去年冬天是天冷雪大,出門不便,林姑娘才連著兩個月沒來,不然一個月都要來一兩次。林姑娘來,甄姑娘必然也會跟來了,難道以后甄姑娘一來,她就要躲到自己房里不見人
斷斷續續和母親說了發生的事,薛寶釵又忍不住大哭。
薛姨媽羞惱萬分,又心疼女兒被如此羞辱,氣得眼中冒火,當即便要下炕“等我找你姨媽說說”
“媽”薛寶釵嚇得不敢哭了,連忙死死拽住,“媽找姨媽能說什么人家又沒指名道姓,又
沒直接問到我臉上,又沒說一句謊話,且還不是主動提的,是云丫頭問才說”
她又覺得回到哥哥被衙門捉去審問那天了,從頭到腳都在里面發冷“那是左都御史家的姑娘,這里榮國公夫人的親外孫女姨媽也只是做兒媳的,還能為了咱們忤逆婆母去吵鬧嗎這事到此為止還好,再鬧大些,這里徹底住不得了,咱們還是別等人攆,識趣些自己搬去二舅舅家只怕二舅舅也畏懼得罪林大人,不敢收留”
薛姨媽坐住了。
她轉頭看女兒。
薛寶釵收聲,望著母親泣道“媽咱們可不是仗著親戚,在金陵無人敢惹的皇商薛家了。如今咱們撐不起門戶,寡母孤女,借居親戚家里,該很該識趣些省些事才好。”
“咱們家的銀錢家業,還都要靠”
好似一場當頭棒喝。
薛姨媽終于魂魄歸竅。
“我的兒”摟住女兒,她也不禁放聲大哭,“咱們母女的命怎么就這么苦”
即便被母親抱住,薛寶釵心里也覺得無限悲涼。
是啊,她想,為什么薛家的日子就走到今時今日的地步了
是因為父親早逝,家里無人支撐
不只要哥哥有父親三分本事,她和媽媽也不至于到如今
她、她分明比哥哥強許多。如果她是個男子,她能繼承家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