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三四刻鐘,王子騰夫人從正房出來,到東廂說“她暫時想明白了,若敢在娘娘回家時惹禍,不但她要死,她兒子女兒都活不成還勞煩老夫人看著些,若那日她還作亂,索性一道門關死,永不放出來,只對外報個病重,好過她隔三差五給娘娘丟臉。”
“有勞親家太太了。”賈母連忙相謝。
但她雖然心里放下了一樁事,卻又為王家對出嫁女兒的狠辣心驚。
王子騰夫人只是嫂子,對沒相處兩年的小姑子無甚情分還罷了。王子騰可是同胞親哥哥
賈家扶了這樣一個人上來,今日能對親妹妹狠心無情,快刀斬斷,來日賈家不再有用處,他又會怎樣對賈家
老二媳婦還貪過這家里給甄家的銀子。
來日若是賈家落到甄家的地步,王家可會給賈家送些銀兩救助
到底是未來沒影子的事,賈母多心一時便不再想,且辦好娘娘的省親大禮。
正月十五娘娘回家,關系到賈家的顏面能不能重新撿起來。
這一年里,親朋故交家有大小事,她不放心老大媳婦,都是親自帶鳳丫頭去。許是看在她的輩分和幾十年的老臉上,“三十萬兩”倒漸漸沒人再提。可她已經在這個歲數,還有幾年走得動終究要小輩接過擔子。今次省親辦不好,以后家里都別出門了
正月十二,賈母又派人去史家,想接史湘云來。
人去了,車空著回來。
林之孝媳婦回道“保齡侯夫人說,這是咱們家的要事,史大姑娘人小又淘氣,怕添麻煩,若老太太想,還是過些時日再送來吧。”
賈母便知道,這是賈家的前程還不定,史家且要觀望之后,再決定今后如何與賈家往來。
到底不是親爹、親兄弟還在娘家的時候了。
賈母傷心一晚,第二天又打起精神。
她先讓人送信給江夫人,說明王家可能對甄姑娘有意,給林家賣個好,又叫了賈政來,令他再教教賈寶玉的詩詞文章。
娘娘省親那天,家里少不得作詩頌圣,可不能做不好。
可賈政本無功名,原是看他父親的功勞,上皇賞了一個職位在身上,不是正經舉業出身。
他年少時還有幾分詩情畫意在肚子里,近些年俗物纏身、人老志短,早沒了當年的靈氣。
他雖然領命帶了兒子去,考問教導兩日,但賈寶玉在詩詞上的造詣本比他做爹的高,他教兒子又只會恐嚇打罵,不會諄諄善誘、細說道理,因此賈寶玉跟爹學了兩日,反似要把膽子嚇沒了。
賈母又后悔不該讓賈政教兒子。
只是已經如此,她也無法挽回,便求外孫女說“若明日你兄弟姊妹做不了出彩的詩,還少不得你幫著些。”
寶玉明日未必做不出詩,但他幾年沒正經上學了,怎么比得上黛玉自小是大儒教導,如今還在讀書,學做文章迎春三個雖也還跟甄四姑太太上學,課業早都放松了,在學里不過每日讀些閑書,練字作畫、下棋彈琴,修身養性,將來出門見人不至丟臉罷了。
林黛玉答應了外祖母。
當夜和甄姐姐躺在床上,她有些領悟“原來太太和我說的話,是為這個。”
“是為什么”甄英蓮問。
“明日作詩頌圣,各人的詩文必會呈上御前。若無太太的叮囑,或許我一心軟,就替寶二哥做一首,寫他的名字了。”林黛玉輕聲說。
畢竟她只是這里的外孫女,她詩詞做得再好,也改變不了圣人對榮國府的看法。
只有賢德妃的親弟弟令圣意歡喜,才對賈家有用。
可既有太太的話,她便在想,她憑什么要把自己的文章拱手讓人
寶二哥和謝四叔一樣是男子,想為家中爭光,想建功立業,這世上有的是機會,她卻或許再難遇到能將詩詞文章直接送至御前的良機了。
或許圣人不喜歡她的詩,或許圣人看過便忘了,但她要自己試過才不后悔
“他讀書不成,做不出好的,是他自己不中用。”甄英蓮說,“你的就是你的,別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