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洛竟一夜安眠。
睜眼時,窗外已經放晴。三伏的烈日沒有饒過雨后的空氣,依舊把人曬得發蔫。
梳洗過后,江洛坐在用冰熏出冷氣的臥房里發呆。
被雨洗了一夜,院中樹木更顯青翠欲滴。陽光照在玻璃窗上,照得她瞇起眼睛。
林如海已經去衙門了。
山月說,他留下一句話
“請太太想一想,給孩子起個什么乳名吧。”
是啊。江洛心想。
孩子都這么大了,他們是因為什么,一直沒有提起先給她起個小名
那叫她什么呢
江洛一時毫無思路。
林如海不是會把夫妻間的私事說給丫鬟,再讓丫鬟傳話的人,因此他一句關于昨夜的話都沒多留。
對他的回答,江洛有些緊張,自然也有些期待。
但這些情緒,從前就沒耽誤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從今之后,就更不會影響到她的正常生活了。
“大姑娘和甄姑娘沒著涼吧”她先問,“大姑娘上學去了嗎”
已經上午十點十分了。
她起床是九點四十。
她這一覺睡得可真久,得有十二個小時了。
昨夜黛玉和英蓮趕在下雨前上了回家的馬車,一路都有人護送,沒淋到雨,但多多少少還是被撲了些雨氣。
“兩位姑娘都好著呢。”山靜笑回,“大姑娘一早卯正就過來了,讓我們看過,各處都好,也沒著涼、發燒,請太太別擔心。”
“那就好。”江洛點頭,問回來的山風和冬梨,“張姨娘怎么樣”
夏萍身體雖好,可昨夜大驚大動,還摔了一跤,若把害怕存在心里,也容易病。
“老爺一早又吩咐過一回,誰也不許把昨夜的事多說一個字,”山風回,“張姨娘和魏姨娘、許姨娘都一晚上沒敢合眼,聽了這句吩咐才睡下。張姨娘身上雖有幾處擦傷淤青,都不嚴重,上過藥了。一早又請松先生看了骨頭,也沒事。太太若不放心,我再回去守一日”
江洛放下心。
“你不必特地再去守著了,別真當一件大事。就只告訴薔薇院,三位姨娘醒了來報給我。”她又命,“拿我的書來。”
今天就在正院工作吧。
翻譯還有三卷。
工作到十二點。
上午起得太晚了,江洛早飯便只用了幾口,再加上腦力消耗,到這會已是餓得很了。
這時代雖然已經有了“孕婦需控制體重,太過超重會使胎兒過大難產”的理念,許院判和另兩位大夫每次來診脈,也都會請她注意飲食,看她體重控制得如何,但,對“妊娠期糖尿病”“妊娠高血壓”等疾病,基、本、沒、有、概、念。
“消渴癥”和“糖尿病”,似乎并不完全等同。注
也沒有任何產檢項目可以做。全憑把脈。
而把脈,只能判斷肚子里的孩子還活沒活著。
其余她是不是缺手少腿,是不是器官發育不全甚至少半個身體,是不是個智障,有沒有染色體缺陷或遺傳疾病全診斷不出來。
江洛只能嚴格按照許院判建議的食量控制飲食。
懷孕前,她常有練刀、打拳、騎射等劇烈運動,消耗大,飯量也大。懷孕后停了一切消耗大的運動,孕期前三個月,許院判的建議食量,甚至比她懷孕前的飯量還少了兩成。
她常被餓得心慌,才吃兩塊點心墊一墊肚子。
不然腹中空空,這書真是一句都翻譯不下去。
后來,過了四個月,飲食稍放寬了些,她也適應了新的飯量。但從想起還有“妊娠期糖尿病”這回事那天起,到今天第六十五天,她都沒再吃過一口高糖高油的點心和粥、水果
她記得粥是不是升糖飛快來著
她上輩子不是學醫的,更沒懷過孕,對現代孕婦在各個時期都需要注意什么,完全只是一知半解,而且知識一半源自網絡,一半源自現實里的“道聽途說”,根本不知道是否正確。
正是這“一知半解”,才讓她更恐慌。
她只能拼命回憶、謹慎分辨、小心探索。
有時手頭停下來,讓大腦休息時,她抱著肚子害怕,就會忍不住想是不是她沒有這“一知半解”,全然無知無覺才更好大夫說什么就是什么,不去渴望現代才有的種種預防、檢測、搶救手段,只像這時代的大多數女人一樣,僅僅懷著欣喜,迎接孩子到來
她就說,她是一個軟弱的人。
當然,現在她不這么想了。
以后也不會再這么想。
不管一開始期待與否,將來結果如何,今生她只要這一個孩子。若失去這“一知半解”,她完全不敢想象,她將來還會冒著生命危險懷上一個又一個,生下一個又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