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難得平靜的小路上,強烈的日光籠罩著郁白的發梢,呈現出一種蜂蜜般清透的淺棕色。
常有人問他頭發染的是哪種棕,但其實它并不是染出來的顏色。
這是他人生中發生的第一樁戲劇性事件,所留給他的遺產。
這種天生的棕發遺傳自他的親生母親,似乎是因為體內黑色素缺乏的緣故。
郁白沒有見過她,但從父親郁家平那里知道,母親是個漂亮得足以做電影明星的女人。
她的人生也過得像部電影感情受傷時外出旅行散心,遇到一個木訥但好心的男人,先是被對方少見的姓氏吸引了注意力,而后又為那種笨拙真誠的關懷所傾心,閃戀閃婚。
可惜生活不是童話,婚后的日子一成不變,照顧嬰兒又實在令人疲憊,而外面的世界仍舊那么絢爛多彩,所以在某個憂傷的清晨,她哭著吻了吻兒子的臉蛋,帶走了一切行李獨自離家,只留給懵懂嬰兒兩滴眼淚,和一個大紅唇印。
郁白的父親則是個丟進人堆里就很難找出來的普通男人,外貌平平,不善溝通,做著一份剛夠養家糊口的工作,唯一稱得上優點的是踏實與肯吃苦,在妻子不告而別后,繼續沉默地撫養兒子長大。
這樣一個平凡到了極點的男人,人生中僅有兩次最燦爛的時刻一次是被仿佛活在兩個世界的美麗女人青睞,另一次是騎著小電驢勇敢地去拯救他以為正身處險境的兒子。
那是在郁白小學時發生的事,斑馬線前,小學生們正嘰嘰喳喳地過馬路,一輛蓄意沖撞行人的轎車疾馳而來,騎著電動車來接郁白放學的郁家平目睹了這一切,并在那個瞬間選擇直沖沖地撞向轎車,從而改變了肇事轎車的軌跡,與它一道重重撞上了墻,許多人逃過一劫。
已沒人說得清那時他究竟在想什么,是因為看到了兒子同學的熟悉面孔便以為兒子也在人群中,還是純粹的自我犧牲的義舉。
總之那天的郁白并不在過馬路的人群中,他正被新來的班主任留下來寫保證書早操時他那頭棕發在陽光下簡直熠熠發光鶴立雞群,讓這天前來視察的領導們頻頻矚目,先是校長挨了訓,然后是班主任挨了訓,最后是郁白挨了訓,只能留下來寫保證書,保證自己的發色是天生的。
噩耗傳來后,班主任一臉難以啟齒,不愿開口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什么,反正頭發變得不再重要了。
后來每次升學,從初中到高中,老師們總從懷疑他染發的不滿開始,以聽說他是那位見義勇為英雄市民的兒子后的同情結束,老師們都格外寬容地接受了他的發色與解釋,允許他當個特例盡管那真的是天生的,但沒人真的信。
郁白的父親就這樣極富戲劇性地猝然離世,留給他一個狹小空蕩的家,一筆豐厚的賠償金,一個英雄市民之子的美名,一位起初由政府指派后來主動無償服務的心理醫生,以及
“哎,你快進去,我給你把門打開了。”
刻意放低的聲音打斷了郁白的思緒。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回到了小區門口,慈眉善目的門衛大爺從崗亭里探出腦袋,主動打開了門禁,正沖他招手。
“快點快點,那些人盯著你呢。”
大爺一邊緊緊盯著街對面的寸頭男們,一邊熱心地把他推進了小區,還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是欠了人家多少,看著明明是個白白凈凈的學生仔,造孽哦”
“”郁白欲言又止,試圖解釋,“謝謝大爺,我不是在被追債。”
“行行行,我關大門了,你快回家呀,別待在外面了”
郁白只好認命地閉上嘴,轉身回家前,敷衍地沖街對面招了招手,算是打招呼了。
幾個寸頭男立刻挺直了腰桿,面露恭敬,整齊劃一地朝他揮手回應,花襯衣迎風招展。
身后傳來門衛大爺“嚯”的一聲。
郁白不用看也知道會是什么景象,只覺得腦仁疼。
他勤儉持家,經濟狀況良好,當然不是在被追債。
準確地說,這幾位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的寸頭男,是專門保護他的保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