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戴上了笨笨的黑框眼鏡,抱起筆記本電腦,舉著手機快步往書房里走。
視頻背景瞬間從不起眼的沙發變成了一柜子小說雜志漫畫。
“天哥我要趕稿了,這兩天就要交稿。”木訥的宅男端坐在書桌前,推了推眼鏡,“你也別趕過來了,好好出差。”
“行,你沒事就好,那我忙兩天再回去,萬一有什么事一定跟我說啊,阿強他們都守著你呢,隨叫隨到,對了,真不搬出來啊”
“不搬了,我在這里住得挺好的。”至少昨天之前是這樣。
搬家實在是件辛苦事,親自搬很辛苦,而看著浩浩蕩蕩的寸頭花襯衫隊伍幫自己搬,更加辛苦。
反正現在還沒有到住不下去的程度。
郁白又跟對方聊了幾句家常,總算成功度過了這場危機來自前黑老大高度緊張的關心和愛護。
天哥就是當年在斑馬線上被英勇小電驢意外救下的高大魁梧花臂男,也是曾經本市的地下勢力統治者,姓孫,雙名兩個天字。
孫天聽起來簡單又豪邁,但是很可惜,他叫孫天天。
和天哥本人的外形氣質乃至職業,都不是很相符。
據說這個名字帶來的嘲笑和一場打斗,就是少年孫天天踏上混混之王道路的開端。
而郁白曾經差一點就繼承了這條道路。
他遺傳了母親的天生棕發,也遺傳了她驚人的美貌。
平凡不起眼的父親留給他的,或許只有一種無聲無形的堅強沉靜。
他在父親的葬禮上,第一次見到了那些因為父親的義舉幸免于難的人們。
孫天天是所有人之中來得最早的,他用嚴嚴實實的長袖遮住滿臂紋身,雙膝跪地守了一夜的靈,周身時常響起充滿哀痛的哭聲。
曾跟死亡打過無數次照面的黑老大,從來沒覺得哭聲如此刺耳,生命這樣可貴。
見義勇為的英雄市民離世后,留下一個只能孤零零長大的孩子。
陌生的人們擁著那個孩子進來,他穿一身純黑的小西裝,潔白的襯衫領子扣得很端正,顯得蒼白精致的面孔更加脆弱,暖棕的發絲被刺眼的白熾燈光照得近乎透明,比常人更淺的瞳色是冷的,靜默地印著滿屋子的凄切,眉眼昳麗冷然,皮鞋聲音清脆。
孫天天當場怔住了。
他以為是哪家老大的孩子走錯靈堂。
葬禮結束前,他單獨找到了郁白。
“你父親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我,以后我擁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不會再做以前的那些事,人活著有太多意外了,后面的日子里,我想做個好人,像你父親一樣。”
說到這里,孫天天壓低了聲音,像是怕恩公的在天之靈聽見。
“但如果你想的話”他咬咬牙,痛下決心,“我留一批人跟著你混。”
那一刻本來難過到表情麻木、眼淚即將奪眶而出的郁白,震驚地瞪大了眼睛,硬是忘記了哭泣。
這對于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學生來說實在是太超前了。
他怎么都沒能料到,自己穿上黑西裝以后竟然像個天生的黑道太子爺。
連名字都比孫天天本人更像在道上混的。
比起孫天天的手下們口中令人頭皮發麻的“郁少爺”,他寧愿被叫做小白。
自此,郁白下定決心,再也不穿任何正裝了。
然而十分看重恩情的孫天天是個單身漢,沒有子女,是真的打算把手頭龐大的產業都交給他繼承。
所以他竭盡所能地在孫天天面前表現自己的胸無大志、甘于平凡。
他不想做黑老大,也不想做大富豪。
還是當個木訥內向的宅男比較安全。
畢竟他的人生夢想是活到自然死亡。
郁白掛斷視頻電話后,嘆了口氣。
困意已經完全消散,他索性翻開電腦蓋,開始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