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白想,這次不能再糊弄過去了。
“你等我刷完牙,馬上就好。”他含著一嘴泡沫,語氣匆匆,“這樣不方便說話。”
因為這是一個沒辦法用簡單的一句話就能徹底解釋的問題。
謝無昉便安靜地等待著。
他看見那雙淺淡又溫暖的眼瞳里漫過認真的情緒,漸漸地,涌上一種帶著回憶氣味的笑意。
“因為小時候的某一天,我不小心把紙飛機飛進了他的雞窩頭里,我們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郁白說著,自覺地補充解釋道“雞窩頭是嗯,一種看起來亂糟糟的頭發。”
他的話音落下,那雙原本有些幽深難辨的藍色眼睛里,果然浮上了一種類似迷茫的情緒。
很沒有邏輯對吧。
郁白看見他的表情,臉上笑意更濃,繼續說下去“每次有人問我這種問題的時候,我都是這么回答的。”
謝無昉問“每次”
“嗯,從小到大其實有很多人問過我差不多的問題,而且都是避開嚴璟問的。”
比如非常關心好學生的學校老師們,會私下里問他為什么總是跟成績經常倒數第一的那個同學玩為什么跟這個笨笨的差生關系這么好
除了經常被誤解的發色,郁白雖然不是那種很夸張的滿分尖子生,但也是老師和同學們眼中成熟聰穎、大有未來的好學生。
再加上他特殊的家庭情況,老師們會格外關心他的生活點滴,生怕他被帶壞或是長歪。
郁白就會神情平常地用前面那句話回答老師。
然后在下一次考試里,故意考出一個非常出人意料的成績倒數第二。
這樣就和倒數第一差不多了。
因此大吃一驚的老師若有所察,便不敢再問什么了。
郁白一點也不喜歡聽到別人問這個問題,也不愿意跟那些會這樣問的人仔細解釋,甚至會為此開始討厭他們。
這么多年以來,像母親一樣的陳醫生沒有問過,像父親一樣的天哥和厲叔叔沒有問過,對他很好的嚴璟父母也沒有問過。
謝無昉是第一個在問出這個問題后,能得到他額外答案的人。
哦,不是人。
畢竟他完全游離在人類的語境之外。
他的語氣里沒有那種既熟悉又微妙的鄙夷輕視、刻板判斷。
只有一種就事論事的純粹疑問。
所以郁白繼續認真地回答了下去“嚴璟的父母是開殯儀館的,你應該已經知道了。”
謝無昉也時而認真地應聲“嗯。”
“但你應該不知道,在我們的文化里,人類很避諱死亡,即使這是每個人都要經歷和面對的事。”他說,“殯儀館就意味著死亡,人們會覺得那很晦氣,要盡量回避。”
“所以在我之前,沒有任何小孩愿意跟嚴璟做朋友,他們要么離他遠遠的,要么就變著花樣欺負嘲笑他,他一個同齡的朋友都沒有。”
其實年幼的孩子是最不懂得死亡的,更不知道要忌諱,可深諳世事的大人們會暗中叮囑,又以自己的行動作榜樣。
孩子們就一點點學會了大人的做法。
謝無昉問“為什么你愿意”
郁白看著那雙純粹如水的灰藍眼眸,忽然很輕地笑了“因為那時候的我,也沒有年紀相仿的朋友。”
“我應該沒有跟你說過我的家庭。”他語氣平靜地說,“我媽在我出生后不久就離家出走了,我爸在我十歲的時候因為見義勇為去世,所以我算是一個失去了父母的孤兒。”
也許他在某個循環里隨口告訴過謝無昉這些,但在現實世界里,還沒有。
“聽起來好像特別可憐,對吧”
郁白不等男人回答,繼續說了下去“但同時,我又很幸運,遇到了許多對我很好的人,連學校里的老師也格外關心我,沒人敢欺負我,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照顧著我因為我的爸爸是所有人眼中的英雄。”
所以,也沒有那么可憐。
可謝無昉在短暫沉默后,卻說“你好像不喜歡這樣。”
雖然非人類對世事懵懂無知,卻對情緒有很敏銳的感知。
“對,我不喜歡。”郁白看著他笑起來,喃喃道,“那跟正常的人生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