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片雪花融化在溫暖面頰的時候,低垂眼眸走過街道的陌生行人,還以為是自己沒能忍住眼淚。
等下一滴晶瑩濕潤的水珠在皮膚上洇開,黑亮的眼眸里才綻開驚訝,下意識望向頭頂的夜幕。
夜色濃郁深重,無數雪花像輕盈細小的紙片,在長長的詩句里穿梭著飄零而下。
街頭繁華嘈雜,霓虹燈光閃爍,高樓外墻的巨型屏幕上流動著彩色的訊號,面目模糊的人們步履匆匆,卻幾乎在同一時間停下了腳步,或恍然或驚怔地仰起頭,看向漫漫夜空。
今日的新聞鼓噪不斷,席卷每一塊持續亮起的電子屏幕,有關全球天空異象的討論尚未結束,又有出乎意料的寒潮突然降臨,引發種種關于末日和災難的猜想,喧囂了整個星球。
但今夜的群星卻不再關心這些。
短暫的怔然失語中,為雪花駐足的行人與周遭素不相識的人們交換目光,寫滿驚嘆的視線在雪里相撞。
美麗的城市在一霎那的寂靜之后,變得格外熱鬧歡欣。
“是下雪了嗎”
“我們市竟然下雪了”
一條條訊息和一段段聲音開始傳遞,在城市上空織成一張透明磅礴的網,串聯起無數種與雪有關的心情。
街邊擺水果攤的老人睜大了眼睛,同原本在挑選果子的顧客一道,在寒冷的空氣里顫巍巍地伸出手,新奇地去接天上飄落的雪。
格子間里的年輕人松開手里的鼠標,轉頭愣愣地眺望窗外,半晌回過神來,慌忙舉起手機,將雪花的影像通過透明信號,遞送給此刻不在身邊的人。
房間書桌前的孩子站起來湊近了窗,稚嫩臉龐上滿是驚喜,丟下手中的作業和筆,興奮地對身后客廳里的父母喊“媽爸我們下樓看雪吧”
“等等,你作業還沒”腳步聲緊跟著響起,伴有同樣興奮的笑聲,“算了,先去看雪”
潔白雪花如羽毛飄零,落進刻滿皺紋的蒼老掌心,很快融化成一滴水珠。
書房的玻璃窗被打開,一頭銀發的老人站在窗邊,親眼看著手中接下一片又一片雪花,卻仍有幾分不真實的感覺,仿佛置身美麗幻境。
走廊上傳來匆忙的腳步聲,極短促的敲響一聲后,步伐矯健的老人迫不及待地推開門,探頭進來看他。
“我就知道你在這里”管家阿伯的語速急而快,“云江,外面居然下雪了”
“是啊,居然下雪了。”書房里的張云江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慨然道,“多少年沒見過這樣的雪了。”
月光皎潔的幽美庭院里,鵝毛大雪紛紛揚揚,是真真正正的下雪天。
“我想想,早些年倒是下過幾場小雪,但小得都留不過夜。”
年邁的阿伯記性很好,掰著手指細數起來“我印象里上一回正兒八經的下雪,得是四五十年前了”
他說著,不禁笑起來“那時候你都還是個孩子呢我們一起打雪仗來
著,你記不記得”
張云江便被帶進了久遠的回憶,同樣笑道“當然記得,但我那時不算孩子了,是十七歲吧少年人了。”
“對對,你高一些,富貴矮。”阿伯立刻點點頭,話音生動,“他十四歲,真是小孩子,抓起雪就敢往老師的后衣領里塞,氣得人把棋盤一掀,拿起雞毛撣子到處追著要揍他”
張云江下意識地接話“本來老師正擔心是不是訓他訓得太重了,這下倒好,反過來懊惱先前罵得還不夠。”
“哎喲,也就富貴有這么大的膽子,你可不敢”
雪夜月光下,泛黃陳舊的回憶翻涌上來,兩個老人都笑得開懷,眉梢眼角都是歲月的氣息。
“那時候真好啊。”阿伯說,“我都才一十來歲,能跟你們倆打一下午的雪仗呢”
“是啊,現在我們都跑不動了,也沒有再下過能鋪滿大地的雪了。”
笑聲漸漸淡去,留下寧靜的感懷。
溫文儒雅的老人注視著窗外紛飛的白雪,輕聲嘆道“真是異常的時令啊。”
“異常點也好。”阿伯爽朗的笑容依舊,“我這輩子快到頭了,能再見著一次這么漂亮的雪,也算好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