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被后腦勺對準的張一哲愣了愣,面露一點難堪,只好停下腳步,獨自走進皎潔的雪地里。
自那晚的團圓家宴之后,前來探望老人的一眾子女家眷大受打擊,后面陸陸續續離開了一些人。
但也有人依然留在這個難得回來一趟的家里。
有的是仍不死心,想繼續絞盡腦汁討好老人,從空降的私生子那里奪回本該屬于自己的財產。
有的是隱約受到某種觸動,想在這個充滿末日猜想的冬天,在這座常年空蕩蕩的宅子里多待幾天。
抑或是兩者兼有。
雪花紛飛的屋檐下,艷紅的指甲油分外顯眼,漂亮纖細的手指夾著一根香煙,橘色光斑偶爾晃動。
女人遙遙望著不遠處獨自玩雪的兒子,正抽著煙打電話。
“對,我們還在他爺爺家,所以要再請幾天假具體幾天我還沒想好。”
前方,一頭銀發的老人走過長廊時,含笑摸了摸孫子的腦袋“喜歡下雪天嗎”
往日囂張跋扈的小男孩,也笑著回答他,難得顯出幾分應有的童真“喜歡爺爺,你要來堆雪人嗎”
角落處的屋檐下,常寶琴的話音頓了頓,再開口時,染上一些恍惚“等雪停吧。”
“從小到大,阿哲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里下雪。”
那么美麗的下雪天,人心好像都變得柔軟了一點。
而這場不大不小的雪竟也始終沒有停歇。
從那個靜謐悠然的夜晚開始,它落足了一整周的時光,大地一片素凈,數不清的雪花仿佛要一直飄零到世界的盡頭。
張云江幾乎度過了自己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周,幸福得像一個此前完全不敢奢望的幻覺。
他從未這樣幸福過。
沒有圍繞著錢財與公司的紛爭,沒有那些叫人頭痛和心寒的話,什么股權、繼承、拱手讓給外人
卻有第一次和他一起堆雪人的親孫子,還有那幾個因棋結緣的新朋友,陪他一道度過這個突如其來的冬日。
只不過,同樣被卷入捏星星風潮的老人,戴上老花鏡用了半天親手做出來的雪花星星,也沒比其他人手中的古怪多邊
形要好看多少。
實在比不上小謝老師的高超水平。
無論是捏星星,還是下圍棋。
如今的張云江愈發篤定,在公園里被謝無昉解過一次的那盤殘局,至少還有一種破局之道。
但卻朦朦朧朧的,遍尋不見。
或許是他老了,腦子鈍了。
又或許是這些日子里有太多幸福的事情可做,沒有多少心思分給往日沉迷其中的圍棋。
早早起來的清晨,老人獨自待在書房里,琢磨了許久棋譜,又看一眼時間,估摸著孩子們差不多該起床吃早飯了,就打算去餐廳陪著。
但張云江剛推開書房門,卻見到了一個在走廊上來回踱步的小男孩。
“小航”他有些意外地喚對方的名字,“你找我嗎”
小男孩忙不迭地后退了一步,一臉若無其事“啊沒有啊,我這是散步路過。”
老人順著問“哦,那你吃過飯了嗎要去餐廳嗎”
“我早就吃過了。”他反射性地說完,想了想,又小聲道,“你要過去啊那我也去反正,我沒吃飽。”
“好啊,我們一起過去。”張云江笑了,“你這次要多吃點,離午飯還有些工夫。”
所以一高一矮的兩道身影,一同走向餐廳。
輕緩交錯的腳步聲中,小男孩悄聲問“你剛才在書房里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