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泯嚷完,丟燙手山芋似的將那龍舌香塞給管家,叫他連著帖子一并扔了,管家無奈往旁邊看一眼,見裴邵不說話,只好照辦。
然而晚些時候,裴邵回到寢屋,便聞到屋里蔓延著一股淡淡的香味,他朝案上走去,就見帖子和香盒整整齊齊地排在燭臺邊。
裴邵垂目看了那香盒許久,才伸手從中抽出一根香來,稍頓了頓,低頭略略湊近了些。
這香有安神的功效,聞著能讓人靜心,可裴邵卻覺得心思更亂了,他蹙了蹙眉,忽然冷臉將其丟開,信步推開窗。
沐浴過后,裴邵筆直地躺在榻上,閉眼卻毫無睡意,那點香味明明已經散了,可鼻息間仿佛還能聞到,連帶著勾起了三四年前的記憶
那會兒他剛進京,還只是個五品禁軍都虞侯,頂著裴氏次子的身份,也沒人敢真的差遣他,連分到的差事都是最輕松的,每日就在那沒什么人的望仙臺當值。
可偏偏那樣一條偏僻的路,住在完全相反方向的長公主卻能日日經過。
每日還不是經過一回,而是三回五回。
盛夏日頭正烈,程慕寧就坐在那涼亭下,宮女太監環繞左右,扇扇子的扇扇子,剝核桃的剝核桃,而她總是笑眼盈盈地盯著他,用端莊持重的語氣說著令人遐想連篇的話“裴小將軍,真不來歇會兒嗎”
時日一長,懂的人都懂。
閑言碎語漫天飛,且有越傳越離譜的架勢。裴邵在宮外都能碰到有人朝他道喜,宮里就更不用提,甚至有小太監一時嘴瓢喊他駙馬,見他冷了臉都沒反應過來,還哭著喊著駙馬恕罪
如此情真意切,裴邵幾乎都要信以為真了。
那時連周泯都調侃他,道“若是真成了駙馬,說不準長公主美言幾句,新帝便大手一揮便放咱們回去了,況且公主也沒什么不好,柔美動人,性情果敢,我看倒是很配二公子。”
他口中的二公子拿冷眼橫他,翌日對著長公主的笑臉相邀,義正言辭道“還請公主自重,縱然公主不顧念女兒家的臉面,我裴氏一門也絕沒有尚公主的想法。”
裴邵這話并非假話。
裴家兒郎皆是功勛在身,大有可為,沒有人愿意尚公主去做那無甚前途還低人一等的駙馬爺。
彼時程慕寧神情不對,裴邵只當她臉面上掛不住,那時他尚還有幾分貼心,沒再繼續給她難堪,于是點到為止,轉身便要離開。可他才剛一抬腳,程慕寧就直直倒了下來,若非那隱隱發青的臉色,裴邵險些以為她在碰瓷。
沒有辦法,在侍女慌亂啼哭之下,裴邵咬咬牙,只好將她抱去太醫院。
幸而只是過于勞累又中了暑氣,沒什么大礙。
他正要走,那個叫紅錦的侍女便攔住了他“奴婢得去看著公主的藥,太醫院魚龍混雜,獨留公主一人實在危險,裴小將軍若無事,可否看顧公主片刻就、就片刻”
她胡攪盲纏地說“若不是將軍適才說了重話,我們公主又怎么會暈公主這樣柔弱,哪里經得住嚇”
小丫鬟說完就跑,沒給裴邵拒絕的機會。
裴邵幾次想走,又怕另生事端,只好隔著兩步距離,坐在榻旁的條凳上守著。
他心道,一切隱忍都是為了裴家,為了不連累父兄
裴邵百無聊賴地瞥了眼榻上的女子。
程慕寧實際長了張溫婉爛漫的臉,笑起來時顯得平易近人,可金尊玉貴的長公主,眉眼間總有一股與生俱來的高傲,那高傲并不傷人,反倒是讓她看起來十分奪目,讓,讓她即便笑著,也難掩威壓,眼下靜靜躺在這里,才難得生出幾分柔弱可欺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