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姑姑腿雖瘸了,可聲音卻還洪亮,加上這三年在宮里想必也沒少訓斥人,威儀竟不減當年,銀竹垂著脖頸面露愧色,就連無故被牽累的紅錦也沒敢吱聲,只暗暗向程慕寧遞來了個求救的眼神。
程慕寧聲音還虛弱“是我方才沒留心,
一時貪了嘴,不怪她們。”
程慕寧剛剛是被轎子抬回寢宮的,楊姑姑這會子還余驚未定“正是公主沒留心才需得底下人仔細著,今日連殿帥都知道”
說到這里,楊姑姑倏地一頓,臉上表情幾經多變,似乎想問什么又不敢問,程慕寧大抵知道她心下在轉什么,回想方才裴邵不經意間露出的神色,她淡淡一笑“還沒有。”
言下之意,公主還是打算與殿帥有點什么,楊姑姑欲言又止“那”
程慕寧捧著碗,“姑姑覺得不好”
楊姑姑猶豫道“倘若公主真心喜歡殿帥自然是最好,可公主喜歡的不是小沈大人么若是為了圣上的江山社稷去籠絡裴氏,一次兩次,實在太委屈公主奴婢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即便是最壞的情況,公主也仍是公主,何必要淌京城這趟渾水”
如今南邊起兵的鄞王是先帝的親兄弟,程慕寧的皇叔,即便是哪日皇帝真換了他來做,也不至于拿她一個公主怎么樣,說不準比被程崢丟在鄧州那貧瘠之地的日子還要逍遙些。因此這三年來楊姑姑雖時時記掛著公主,但這一回卻并不那么希望她回來。
程慕寧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卻只一哂,沒應這茬,心道也怪不得程崢急于請她回京,連楊姑姑這等宮里的老人都對他毫無指望,可想而知朝廷如今有多頹靡。
不過
程慕寧捏著玉勺的手一頓,“我何時喜歡姑姑是如何知道這事的”當日這話分明是她與裴邵說的,楊姑姑遠在宮內又如何知曉
楊姑姑干笑兩聲“有一日小沈大人進宮,問了奴婢。”
程慕寧干脆放下了藥碗,看起來也不虛弱了,“沈文芥又如何知曉”說罷,她又想起今日沈文芥的樣子,于是問“我方才見過他,他與從前大為不同了,怎么回事”
楊姑姑這些年留意著前朝的動靜,聞言大有說辭“公主還不知道吧,三年前您離京后,沈大人便官復原職了,可他也不知怎么想不開,偏與圣上對著干,圣上喜歡什么他便彈劾什么,筆鋒之犀利,言辭之放肆,幾次三番惹得圣上大怒,光是在政事堂外就挨了好幾頓板子了,倘若不是還有太傅護著他,如今恐怕都不在京里了。”
程慕寧卻并不覺得十分意外。
沈文芥這個人,本就有棱有角,他師承太傅,博學多識,又是先帝欽點的最后一個狀元郎,年少得志,風光無兩,自然心高氣傲看不上阿諛奉承那一套,何況作為御史臺的言官,彈劾上諫本就乃他職責所在。以他心直口快的性子,倒不至于有意同程崢對著干,恐怕是程崢所為他真看不慣。
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讓一個躊躇滿志的年輕人迅速蒼老了十歲,程慕寧遲疑“是打壞了身子”
楊姑姑道“那倒不是,上年他彈劾珍妃專寵禍亂后宮,又觸了圣上霉頭,本來也只是二十個板子的事,可殿帥也不知為何,他素來與許相不睦,那日竟站出來替珍妃說話,還提議圣上將小沈大人發配去御馬監,圣上應
了。唉,小沈大人養了一年多的馬,若非公主回京,圣上恐怕還想不起他這個人,今日指不定還在馬廄喂草呢。”
程慕寧愣了一下,京城傳來的密報中似提過此事,但那信上只簡要言命了程崢不聽諫言,貶黜言官一事,卻不知原來那被貶的是沈文芥這就怪不得了,御馬監,沈文芥那樣滿腔豪情之人,一朝壯志難酬,可不得心灰意冷一蹶不振。
想他莫名其妙被裴邵針對,又不知打哪得知了所謂“真相”,于是驚恐萬狀地來向楊姑姑求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