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息怒……”聞聲而動的是裴中貴,他手腳麻利的收拾著被打翻的筆架,趁著低頭撿拾毛筆的機會沖駙馬微微點了點頭,然后又像一座雕像般站到了皇帝側后方,眼觀鼻、鼻觀口,毫無表情。
“兩位相公,下官得罪了……陛下,臣以為兩位相公所言都有道理,但又都有偏頗。宋夏兩國之間只能存留一個,所以戰爭在所難免,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早晚都要打,晚打不如早打。且必須一戰定勝負,不然北朝就會相機而動,使我朝腹背受敵,后果不堪設想。”
裴中貴這個人洪濤始終看不透,見過好幾次面但說過的話不足十句,連一句有營養的都沒有。但在這個關鍵時刻他卻主動向自己示意,為什么不清楚,但意思洪濤看懂了,他是告訴自己可以說。
反正也沒選擇了,說了是得罪宰相、不說得罪皇帝,兩害相較的話還是得罪宰相吧。大不了自己把之前的產業全舍了回去接著當瘋駙馬,只要啥事兒都不干,宰相也拿自己沒轍。
“想一舉擊潰西夏,僅僅靠箭矢和甲胄還不夠,打勝可以殲滅很難。但如果不殲滅夏軍主力,就達不到擊潰西夏之目的。過不了多久他們還會卷土重來,確實有點白白耗費國力。”洪濤剛開始說的時候,王安石還摸著胡子做欣慰狀,可是越聽臉越黑,最后干脆連眉毛都立了起來。
“但也不能由得夏國修生養息,待到他們認為合適的時候主動來進攻我們,那樣就太被動了。光搞好國內經濟并不能退敵,雙方的貧富差距越大,敵人就越要選擇戰爭。只要他們不甘心臣服我朝,就別無選擇。況且我朝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還望陛下贖罪,臣下面的話有些大不敬。”
看到王安石馬上就要發飆,洪濤話鋒一轉又把矛頭指向了洋洋自得的司馬光,看樣子話更狠,都要大不敬了嘛。
“恕你無罪,速速說來與朕聽!”神宗皇帝聽的很認真,可聽了一半突然斷了,立馬又要拍桌子。
“我朝隨稅賦數十倍于夏國和北朝,但官員數量、軍隊開銷、朝廷開銷也比他們多得多,朝廷中意見還不太統一,內耗相對而言更大些。官制、稅賦方面臣暫且不談,以兵制為例我朝就占不到半點便宜。領兵打仗講究的是指使如臂、互相配合、后勤補給充足,但我朝兵將之間互不熟悉,將將之間少有溝通,后勤更是獨成一系,根本談不上配合。此乃祖制臣明白,但此一時彼一時,非常之時用非常之策,想必也不算有違祖制。”
這番話說得確實大不敬,不僅僅是對當朝,連祖宗都繞進去了,聽得裴中貴一臉蠟黃。想必他此時已經后悔了,真不該慫恿這位瘋駙馬實話實說。就算欺君也頂多是貶官遠竄,現在可好,一刀咔嚓了都是輕的。
“瘋言瘋語,駙馬瘋病未愈,陛下不要和他一般見識。”不光裴中貴被嚇到了,王安石鼻尖上也冒了汗。
駙馬說的道理并不新鮮,從皇帝到大臣沒幾個不懂的,但懂歸懂,如何去做就是另一回事兒了。這會牽扯到每位官員和官員的家屬,阻力不是一般的大。
而且這種話不能說的太直白,玩政治講究說話留余地、做事穩準狠。當面指責領導無能、領導祖宗也有錯,能有好果子吃才怪。
但不管怎么講駙馬也是自己這邊的人,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局面,該保還是得保,好在駙馬還有個瘋病的借口可以利用。
“臣以為駙馬條理清晰,非瘋癲之人所言,只是不知何為此一時彼一時、非常之時用非常之策。”
司馬光的胖臉上也見汗了,他也不愿意駙馬這么快就把皇帝得罪狠了,這位的政治素養這不咋地,但生財之道嗷嗷強。有他在新舊兩派中間攪合,可以消除很多激烈沖突,留著還是很有用的。
不過在如何搭救駙馬的方式上他更狡猾,不是去向皇帝求情,也沒給駙馬找借口,而是要把話題引申下去,說不定聊著聊著真能聊出點有用的東西,也就把前面那些大不敬的話給淹沒了。
“朕說過恕你無罪,且把話講完!”神宗皇帝倒是沒什么太大的反應,他好像已經習慣了妹夫這種二百五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