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房門被人推開,顧上校走了進來。
“這些人講得沒完沒了,別說你,連我都受不了。”顧上校反手關門,拿著個保溫杯大步走向茶幾,“又冷又潮濕,這鬼天氣。”
他提起水瓶給保溫杯里灌水,嘴里問道“吃藥了嗎”
“吃了。”
“分化期是這樣的,情緒不穩定,我在分化為哨兵的前半年,打壞了五個沙包,吃藥都不管用。”
顧上校走到褚涯身旁,將保溫杯遞給他“來,喝點熱水。”
褚涯沒有應聲,顧上校又道“知道你愛干凈,這水杯我今天還沒用過,之前也洗過的。”
褚涯微微側頭看了眼,又收回視線“我不渴。”
顧上校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里也掠過一抹暗沉。他長相原本就偏陰柔,此時看上去竟有些森寒。
但他神情又很快恢復了和煦,端起保溫杯喝了一口,開玩笑似的道“你褚公子從小養得精細,表哥自然會受你嫌棄,連我洗干凈了的水壺都不用,這件事我可記住了對了,你剛才站在這兒看什么”
褚涯回道“看云巔。”
顧上校也抬頭看向上方“我知道你厭煩這里,不過再堅持一會兒就可以回去了。”
褚涯沉默著,他的臉龐映在窗玻璃上,初現鋒利的五官被模糊了不少,看上去清俊又干凈。
嘩操場上又在鼓掌。
“有了云巔的管轄,深淵的孩子才能茁壯成長,人人衣食無憂”
褚涯俯下頭,看見拿著話筒的已經成了劉院長,知道這場講話已到尾聲。他目光很自然地落在第一排,去看那個臟小孩兒。
臟小孩身上的灰棉衣太大,一段細小的脖子探出領口,衣服下擺快罩到小腿,露出一段穿著灰色燈芯絨褲的短腿。還戴著一頂灰撲撲的棉帽,左右兩片垂下來蓋住耳朵,看著有些憨傻滑稽。
褚涯發現他雖然站得筆直,卻在做小動作。將手背在身后,翹起的兩根食指輪流上下,像是在有節奏地敲擊什么。站在他身后的那個小孩兒,兩只手雖然垂在褲側,也一左一右地敲擊著自己大腿。
褚涯下意識猜測他們這一動作,顧上校在旁邊轉動著水壺,無所謂地說道“誰不厭煩這里呢這就是深淵,充斥著寒冷、骯臟、絕望、腐臭的深淵。”
褚涯從那臟小孩身上收回思緒,定了定神,認真地回道“其實我一直好奇深淵是什么樣的,我不知道,我的軍校同學也不知道。父親昨天突然叫我去了書房,說我應該來看看深淵,所以我就來了。我想象過深淵很多次,也知道這里的生活沒有云巔好,但還是”
“還是超出了你的想象”顧上校問道。
褚涯皺起眉“我們半夜就去了礦場,那些礦場工人采集出來的堀石,就是懸浮機需要的能量,云巔才能漂浮在天空上。可他們根本都吃不飽”
“那又怎么辦呢”顧上校抬起手打斷褚涯的話“因為土壤的改變,深淵不適合種植糧食,現在所有人的口糧都是靠云巔生產。可云巔才多大點地方那些產出能養活這么多人已經很不錯了。”
褚涯冷著臉“可云巔從來沒有人挨餓受凍。”
顧上校那雙淺色瞳孔盯著褚涯“這世界本就是弱肉強食,強者去往云巔,弱小者留在深淵。不要覺得不公平,你看那些深淵里的人,只要給他們一碗飯,給他們一個希望,他們就很聽話,很滿足,雖然活得糊里糊涂,卻也很開心。”
褚涯緊抿著唇沒有做聲,只透過玻璃窗看著外面。
顧上校又道“深淵條件的確不好,和云巔有一定的差距,但我們也努力在改變深淵的現狀,不然也不會來視察了。你是褚會長的兒子,生來高貴,這些底層的事不用在意”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褚涯卻沒有絲毫預兆地突然轉身,大步走向門口。
顧上校的話頓住“你去哪兒”
褚涯取下衣架上的大衣穿好,再拎起自己的皮包,拉開房門,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口,屋內也沒有了人。顧上校端起保溫杯,輕輕吹掉騰起的水氣,再轉身看向窗外。
蒼白燈光從他頭頂灑落,讓他臉上的光線明明暗暗,也無端多了幾分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