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榻之際,顧遠琛回頭看了一眼正酣睡的小妻子,薄唇與眼梢的笑意漸濃。
有阿寧在側,他蘇醒的那一瞬,也覺之,余生可期。
顧遠琛輕手輕腳走出臥房,待一眼掃過黑甲士傳來的消息時,他臉色驟然冷沉,低喝:“來人,備馬,立刻出發!”
眾人行動有速,不消片刻,一行人已經策馬離開。
顧遠琛所騎的赤電,本就是純種戰馬,警覺性極強,奔出巷子時,它甩了甩馬頭,顧遠琛立刻警覺,眼角余光射向身后,這又吩咐了幾名黑甲士:“你們幾個留下,處理掉那些探子,一個不留!”
“是,公子!”
不消片刻,顧遠琛已經帶上幾名高手消失不見。
直至傍晚十分,暮色傾籠之際,顧遠琛一行人才潛入一處客棧。
顧遠琛的眸子極為敏銳,如獵鷹般精準,他一眼就認出了關在囚車里的所謂的獸人。
隔著數丈之遠,那獸人雖蜷縮著身子,也背對著顧遠琛的,但不知為何,顧遠琛卻能篤定,這人就是父親。
即便還沒挨近囚車,但那股腐爛的惡臭氣味還是飄了過來。
獸人看上去骨瘦如柴,渾身襤褸。
顧遠琛瞳孔一縮,眼底諸多情緒交織,有憤恨、殺戮,恨不能滅世。但也有心疼、痛心。
他的父親,也曾是風度飄飄的逸群之才。
也曾在長安街受擲果盈車的待遇。
此刻,顧遠琛內心一陣惡寒。
他的手緊握著腰間的軟劍劍柄,蓄勢待發。
“公子,迷藥已經下了,不出意外,南蠻使臣皆已中招。”
原本,顧遠琛沒打算直接殺人,一旦南蠻使臣死在大殷境地,會對邊陲安穩不利。
但他忽然改了主意。
“全部殺了,一個不留!”
他顧及朝廷與天下,誰來顧及鎮國公府?
他守衛著的,到底是誰的江山?
在蕭氏皇族掌控江山之前,顧家就已經立族于世,是史書上都要濃墨重彩紀下一筆的簪纓將門!
區區蕭氏皇族,又算個什么?!
此刻,顧遠琛骨子里的野性、倔傲,統統冒了出來。
他體內住著兩個人,一個忠君愛國,另一個戲謔紈绔,隨時想要顛覆一切。
“是,公子!”黑甲士聽令。
一陣刀光劍影后,血腥味漫入夜色,南蠻人的血也格外令人惡心,濃稠到令人干嘔。
顧遠琛支起身來,拔劍出鞘,他的腿在輕顫,一步步走上前,挨近囚車時,親自一劍揮開囚車上的鎖鏈,劈開后,他撩袍跪地,聲音雄厚有力,但細一聽,微微輕顫。
“父親!兒子來遲!是兒子不孝,讓父親遭受數年之災!”
黑甲士怔住須臾,但很快也紛紛跪在顧遠琛身后,有人已經嗓音干澀,“屬下等人,恭迎國公爺!”
“恭迎國公爺!”
那蜷縮在角落的獸人終于有了動靜。
顧行舟以為自己幻聽了。
他轉過身來,緩緩挪了出來。
他是顧家家主,是老國公爺最滿意的一個兒子,是一品爵公,是三軍統帥。
顧行舟的名字,曾經令得無數敵軍聞風喪膽。
他是顧家的傳奇,也是大殷的英雄。
可這位英雄,此刻卻是身型佝僂,他行至顧遠琛面前,手輕顫,搭在了顧遠琛的肩頭,腰身顫顫巍巍,看上去便是長時間身子骨蜷縮在狹小之處所致。
這些年,他聽南蠻人故意提及過數次顧家人戰死的消息,他知道,自己僅剩下老四一個兒子了。
所以,眼前人,是老四?
數年未見,他的小兒子,已完全是成年男子的體格。
顧行舟嗓音沙啞不成詞,“好……好孩子!”
顧遠琛無聲落淚,他擡手摸了把臉,站起身時,一把將顧行舟抱住:“父親,咱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