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逐說“哦,你想得到那樣一個人,他要愛你愛到虔誠親吻你走過的地板,是不是別做夢了,那是只有文藝作品里才會出現的橋段。你可以在歌里寫那些虛無縹緲的愛,沒來由的癡迷和守候,但我可不覺得現實中真的會發生。小滿,我已經長大了,但你還想做個活在童話故事里的小孩子。”
這句話一下擊中了談蕪的軟處,她承認自己只是目睹過、聽說過愛,卻并沒有真正感知過。事實上,她也無法確定自己當初一腔宣言里,所描述的那個人是否真的存在。幾年前她寫情歌一炮而紅,也不過是因為曾有聽眾評價她唱腔低回,聲色暗柔,適合歌頌纏綿動人的愛情。
她于是不大高興地淺抿住嘴唇“周安逐,我又沒有打算說服你,你也不要想來說服我。”
周安逐察覺到她情緒微妙變化,唇邊重新漾開笑容,安撫性地放緩了語氣“放輕松,小滿,作為你的朋友,我當然希望你得到你想要的。”
接下來的小半路途,兩人都沒再開口。車停在談蕪家的花園門前,夜露深重,花園里也閃爍著清亮的熒光,沿著入門的小徑兩側一路向內鋪展開來。車燈頻閃,小徑盡頭忽然跳出一個絨絨影子,隱約可見黑白相間的團狀花紋,正在慢吞吞地蠕行而來。挨近了才看清,是一只圓肚肥腮的奶牛貓。
談蕪馬上下車去接“冬冬,你怎么又跑出來啦”
她吃力地把冬冬抱在懷里,揉了揉他細細的耳朵尖,扭頭對周安逐說“這是我養的小貓,很久以前在國內撿到的。它不喜歡人,所以你要離遠一點。”
冬冬窩在她溫暖的懷抱之間,還不忘沖車上的周安逐齜出一口小牙,哈氣長叫。
周安逐立時油門一踩,很快瀟灑告辭。
談蕪抱著冬冬進了家門,聽見卓美遙遙從走廊盡頭的餐廳里打了聲招呼。談蕪見她正放下一碟濃湯,深番茄色湯底,隱約浮出下方鮮白的魚肉。雖然已經在活動現場進食了一些冷餐,她還是坐到菜色豐盛的餐桌前。
“我吃過了,其實沒有很餓。”她說,“但是我會再吃一些。”
卓美笑了笑,轉頭搽凈雙手,拿起暫擱一旁的文件來看。
談蕪小口地喝空了湯,又問她“小卓,我明天有什么行
程”
“明天下午要去鐘董那邊。”卓美說。
卓美不但是她的私人生活助理,更是為了她以后能順利接手家族產業,承擔著幫她預先熟悉各種事務的任務。所以卓美會定期直接面見鐘素楨,再去恕江總部參與公司運營。每到這一天,卓美都會順便捎上談蕪到媽媽家吃頓便飯。
談蕪曾聽爺爺說,她媽媽年輕時飲食重鹽重辣、最嗜油葷。只是自談蕪有記憶以來,鐘素楨女士的餐桌上就常年只有清淡的素菜,更是在家里供了一尊玉筑小佛。談蕪總能看到她對溫潤慈悲的佛像虔誠叩首,可她一直沒有明白媽媽究竟想要祈求些什么。
談蕪愛吃魚,鐘素楨也不強迫她與自己餐飯一致,這天額外吩咐廚子加了道水煮魚。談蕪尤為喜歡厚重滑潤的椒香,埋首吃得嘴唇鮮紅。
談蕪說“上次帶冬冬去體檢,醫生說他明明已經是一只老貓了,但牙齒比起他的歲數要年輕一點。”
談蕪說“家里又到了一批新的花種,聽卓美說,都是珍稀又貴重的,所以也很脆弱。”
談蕪說“馬上就要開始演唱會的排演了,開幕現場很大,可以坐幾千只蘿卜。”
鐘素楨咽下一口清燉蘿卜,用餐巾擦拭嘴角,目光細致地逡巡在女兒面上。談蕪眼瞳清透,仍保有一派渾然的天真知覺,與少女時代幾乎別無二致。
鐘素楨有時將其歸結為不落塵俗,有時又疑心這些年來是否對女兒寵愛保護太過。眼下談恕在香港養老,甩手不再過問恕江實業諸多事宜,而鐘素楨自己也逐漸萌生退意。
她嘴唇半張在那里,有些話被咽了回去,轉而對談蕪說
“小滿,你出去走走。等下我有客人要見。”
談蕪于是到便利店買了貓條和主食凍干,在附近的公園里尋找小貓,觀察它們耳朵上有沒有絕育后剪出的印記。一直等到天緣開始擦黑,她重新往鐘素楨家的方向走,遠遠望見沉重的大門向兩側對開,一輛深綠色的轎車正披著夜色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