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飄忽一瞬,姜沅很快回過神來。
她低下頭,像做錯事的孩子,將玉墜從荷包里取出來,乖乖放在譚醫官面前,輕聲道“師傅,我本也是打算還給季大夫的。”
聽她這樣說,譚醫官的臉色才和緩了些。
她沉吟片刻,道“季家世代行醫,季秋明與他爹一樣,都是一心撲在醫術上,若是嫁給他,你就得一輩子在家操持生活,應付瑣事,你在醫學上的天賦很快就被磨滅,最后,只會變成一個安于后宅的婦人。也許,某一天,你回想起來,你會難過自己放棄過,甚至會后悔,但那時,后悔也已經晚了,人生在世,能做好一件事就很難了,若不一心一意,只會半途而廢。你們確實不合適,如果他想成親,有比你更適合他的女子,而你,以后若再要嫁人,至少對方應當支持你的愛好,若是他不理解不尊重你的決定,甚至要你放棄你的醫術事業,那你就應該果斷先放棄他。”
姜沅受教地應下,重重點頭道“師傅所言,徒弟必定謹記在心。”
看自己的醫徒還沒有因情愛鬼迷心竅,譚醫官滿意地嗯了一聲,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你精專女科,又才治了疫病,以后還大有做為,這興州的醫署,也不會是你久呆之處。”
師傅的話似乎有深意,不過,姜沅沒有多想。
她沉默一會兒,認真看了師傅幾眼。
其實,若是仔細打量過去,從樣貌來看,季秋明還是與師傅有很多相似之處的,只是,師傅冷傲,不愛多言,而季秋明卻風趣溫雅,慣常愛笑,所以,那些相似的地方,便很容易被人忽略。
過了一會兒,姜沅道“師傅,季大夫是您的兒子對不對”
話音落下,譚醫官訝異地看著自己的小醫徒,眼神有些震動。
不知姜沅如何猜到了這一層,譚醫官沉默良久,緩緩點了點頭,道“當初我與他的父親分開,正是因為學醫的分歧,他每日忙于醫務,而我也是如此,期間我們爭吵無數,反倒是分開后,才能心平氣和地相處。這些年,身為母親,我忙于鉆
研醫術,沒有太多時間照顧明兒,他的性子,大都隨了他的父親。其實,我何嘗不知,他埋怨我沒有陪在他身邊,甚至,他很少喊我母親。不過,不管丈夫兒子如何看待,我所堅持之事,不會改變。”
譚醫官一向性子冷漠傲然,說這些話時,眉宇間卻有一抹難以遮掩的郁色。
姜沅忍不住走上前,雙手環住她的臂彎,用力抱了抱她,道“師傅,季大夫說過,他去了洛州后,還會回來看您的,我想,他自己都沒發現,他心底有多在意您。”
聽到姜沅的話,譚醫官有些發愣。
片刻后,不知想到什么,她眉宇悄然舒展了些,不過,她還是冷哼道“我才不會在意他什么想法,他愛怎樣做,就隨他去。”
離開清和苑,姜沅在外面遇到了季秋明。
他似乎在那里等了許久,見她出來,他便快步走了過來。
他今日穿得依然是一身月白錦袍,行走間發帶飄逸瀟灑,那長眉微微揚起,唇畔掛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姜沅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寂靜無聲的青石道旁,兩邊明明種的都是青竹,卻不知何處吹來幾縷柳絮,那絮絨輕軟如夢,隨風輕輕拂來,又被風吹走,很快便了無痕跡了。
不過,存在過,即是美好的。
姜沅看了他片刻,低下頭,釋然地笑了笑。
她沒有說什么,只是待他走到近前時,伸出手來,把玉墜還給了他。
知道她這是拒絕的意思,季秋明的神色落寞起來,他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么。
姜沅看著他,溫聲道“季大夫,謝謝你。”
季秋明垂眸看著她,臉上滿是歉意,他想了許久,誠懇道“姜大夫,其實回去之后,我認真想過昨日對你說的話,要你放棄你的醫術,我確實太過自私,但我卻沒法改變我的想法”
姜沅溫柔地笑了笑,沒有讓他再說下去,而是輕聲道“季大夫,我能理解你的,你只是年幼時缺少的東西,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再經歷一遭,你并不算自私,但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這是難以調和的矛盾。我想,有比我更適合你的人,人生且長,你會遇到的。”
季秋明沉默片刻,無奈彎唇笑了笑,道“多謝。你知道我與母親的事了。”
姜沅道“譚醫官并未告訴我,是我猜出來的。季大夫,如你所說,你要經常回來探望師傅,她的書架上,一直珍藏著你小時候的畫冊,愛若至寶。”
季秋明聞言怔住。
那小時候的畫冊,是他生氣時提筆畫下的,那時,母親剛剛進太醫署任職,每天都很忙,根本沒時間陪他,她生辰的那日,他提筆畫了幾幅畫想送給她,可她卻遲遲沒有回家。、
他賭氣扔了那畫冊,也賭氣不想再親近她,只是沒想到,那被他扔了的東西,卻被母親如此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