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入皇宮,昔日養在膝下的孩子便成了皇家人。
在父子之前,他們首先是君臣之別。
原序青頓住腳步,受了這一禮后,便想將他攙起,不料卻被原正君避開,徑自站起身,平淡道“原美人盛情。”
到了這個地步,便是再遲鈍,原序青也該明白父親生氣了。
他怔怔望著自己空懸著的手掌。
站在這日光下,帶著些過分的蒼白,比之那院中的花樹新枝,瞧著還要更羸弱些。便連一旁的清流都有些不忍了。
可這也不是他一個下人能處理的事,只能低下頭,只當看不見。
原序青忽的上前一步,與尋常人走路時的先邁左腳不同,他先邁的竟是右腿。
清流尚且未曾反應過來,原正君卻是臉色一變。
那鴉青色的絲織衣擺在地面鋪開,合華宮內寂寥,小廚房上空升騰著的煙火氣被日光扭曲模糊,原序青眼底,那道素色衣衫也漸漸變得朦朧。
他左膝跪地,雙手張開環抱住父親的腰,頭微微低垂,不叫他瞧見自個兒眼底那不爭氣的淚水。聲音很輕卻又平靜。
“序青見過父親。”
雖為皇家人,卻仍是父子,雖無血脈連結,卻有數年撫育之恩。
等到父親行了宮禮后,他方才行這至親間門的禮儀。便連最守規矩的原正君,都挑不出一絲錯。
清流看明白了,心底忍不住微顫。
在嵐朝,抱腰禮乃男子出嫁時方可與父親行的禮。正如那跪乳的羊羔一般,左膝著地、跪地抱腰,還父親哺乳之恩;而另一未跪的膝,則象征著此后嫁為妻家人,與父母再無關系。
抱腰禮極為嚴格,唯有正君方可受此禮,那等小侍自是不配這一句“哺乳之恩”。
只有嫡子可與父親這般行禮;庶子若嫁了個好門第、或自身頗為討喜,正君也會破格縱其行禮。
為何這般嚴格蓋因抱腰禮乃男子賢德孝順之名的最佳印證,便是嫁入妻家也能頗受人尊重。
可那一切,都建立在有妻家人看見的基礎上現下他們主子竟在這合華宮對原正君行了抱腰禮
除了下人,無人看見。
那么主子便是真正的、真正的想對原正君行這父子間門的、至親的禮儀。
便是清流也忍不住眼眶微熱,在主子心底,無論陛下是否在場、無論有無功利目的,原正君都始終是他的父親,是受人尊敬的、對他有哺乳之恩的嫡父。
大約只有嵐朝的男子,才能真正明白這一禮的分量。
一聲輕嘆悠悠響起。院內那口釉質大缸內有魚兒撲騰著躍起,掀起小小的水花,那嘆息似是錯覺。
原序青只覺得頭頂一重,溫和慈愛的大手撫了撫他的發絲,頭頂一人輕嘆“序青,你又何必如此。”
積蓄已久的淚水終于擠出了眼眶,原正君俯身還禮,他只道“您始終是我的父親。”
而我也始終是您的孩子,自9歲那年受您教養,便是如此了。
原正君既為才子,便極為重視禮儀規矩。
兒子與他行了抱腰禮,被這純孝之心打動,他便也消了氣。既消了氣,便也不會再拿喬,父子二人先是用了早膳,食不言,結束后方才一邊對弈一邊閑聊。
“聽聞你前些日子又病了一場,身子可還好”
棋桌支在這合華宮的長廊上,檐下微風輕拂,原美人披著一身狐裘也免得遭了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