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升號的使命本來早就應該結束了。
科學家們精心計算出了能盡快抵達目標的飛行軌道。
3年前它飛出阿拉德星后,制定的計劃里,所有的主要任務都已在1年時間里完成。
太陽系中的鄰居泰拉星和魔鬼星第一次被近距離看到,第一次從遙遠的概念變成了真正存在的實體。
它的故事到此結束,技術員整理圖片,科學家撰寫論文,工程師調動到其他崗位,人類將帶著知識和驚奇感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直到永遠。
而子升號還在以每小時90000千米的速度遠離阿拉德星球前行。
此刻的它已經超越了太陽系逃逸速度,將在二十年內超越前輩成為最遙遠的人造物,并終將第一個離開太陽系。
但研究者不太清楚接下來應該怎么辦。
它已經沒有足夠的燃料進行大規模軌道變動,也不可能再途徑任何重要天體。還有一點能量可以傳回一些微弱的數據——但是除此之外呢?
在遠離一切的冰冷太空里,它難道不是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嗎?不,紫荊花集團的直播大廳中,一個聲音說,它還有一個任務。
“讓它轉過頭來,最后看一眼我們吧。”
這項任務本來應該沒有絲毫的科學價值。
子升號裝備的兩臺相機焦距分別是200毫米和1500毫米,只能拍攝近距離物體,無法分辨遙遠天體的任何細節,更別說還需要極長的曝光時間。按照原定的計劃,整個相機系統都將在不久之后失去作用,應該徹底關掉來節約能源才對。
但是哪怕在科學里,也不是所有意義都必須用數據來衡量的。
因此,在多次推遲之后,子升號回過了頭。在地面工作人員的指引下,它最后一次啟動相機,用60張照片把太陽系的幾大行星連接在了一起。此刻,它距離阿拉德星60億千米。
而其中有這樣一張照片,看起來像是陽光穿透玻璃,折射成彩色光柱照亮了塵埃。在右側的一束棕色微光里,有一個黯淡的藍白色斑點。
“就是這里。就是家。就是我們。在這上面,是你曾經聽說過的每一個人,曾經活著和曾經死去的每一個人……這個物種歷史上每一個獵人和采集者,每一個英雄和懦夫,每一個文明的創造者和毀滅者,每一個國王和農民,每一對相愛的情侶,每一個充滿希望的孩子,每一個父親和母親,每一個發明家和探險家,每一個道德導師,每一個**政客,每一個超級明星,每一個最高領袖,每一個圣徒和罪人,都在那里——在那懸浮于陽光中的一縷微塵之上。”
四百年前,有人舉起他的望遠鏡對準了天空。他的發現將我們拋出了水晶天球的中央,落在了世界的一角;但是這一切都只發生在腦海里。太陽系是一個概念,這個概念在接下來數百年間改變了世界,卻始終沒有人能夠親眼目睹。
而現在,我們看到了。
貝爾瑪爾公國首都的核心政治區,高聳入云的頂層隔間中,杜裊讓大黑散去了“杜先生”偽裝外表,露出本來的臉。
“我們看到了,你也會替我們感到欣喜吧?這就是我們的世界啊……”
她撫摸著大黑的羽毛,淚流滿面。
……
這里沒有距離。
沒有時間。
更沒有聲波承載的語言、電磁波承載的視覺畫面。
這是宇宙最深處的時間母河,萬物誕生于此,湮滅于此。一切物質的運轉都離不開時間母河的奔騰流逝。
化作純能量體的溫子升,已經記不清自己在時間母河中漂流了多久。
“我數到哪里了?十七京六千七百兆零五億?不對,應該比這還要多一些。再重來吧,這是第幾次重數?也忘記了,無所謂。一、二、三……”
時間啊。
真是偉大的東西。
若是沒了這個,生命也就沒了意義。思想和意識在時間的刻度里才有先后和因果,雖然邏輯是與時間直接關聯的東西,好比坐標系,若是沒了原點,誰也搞不清究竟哪里是哪里。
時間就是生命維度上的原點。
溫子升覺得,人才是真正的原點。因為沒有了人的意識,時間即便存在又有什么意義呢?
他在阿拉德星球利用閃回的能力找到了星球意識卡羅索留下的線索。
女學生喬漣不是自殺而是他殺。
是那個反螺旋生命誘導喬漣自我毀滅,在她意識泯滅的瞬間,捕捉到了一絲微弱的遠古地球痕跡,趁機利用這股痕跡去往下一個世界。
喬漣腦海中的世界也不一定會是古代地球。
溫子升明白,這是一場有終點的競賽。他必須要根據這條線索,拼命去尋找到通往古代地球的時空路線。
這條路或許會很漫長,但他有足夠的信念支撐自己。
他還沒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