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段來自三年前的回憶,在元瑾不受控制地殺死任薇薇之時,正是永興八年。
與靜靜的通話中,玉符門的前輩們說,元瑾的殘魂,“只見其魄,不見其魂”。
在碎魂閣里,尉遲緋說,元瑾的魂魄,是被“人為碾碎的”。
我逐漸明白了這一切。
原來在這一日,曇蕪將元瑾的魂魄一分為二,留下了用于感知的“魄”,碾碎了用于自控的“魂”。
“魂”被徹底碾碎,元瑾也徹徹底底地失去了對這一具身體的控制權,觸發了冥界的吸引機制,這才令她的一點殘魂被納入了碎魂閣。
“魄”則完完整整地留于她的身體中。
在元瑾的身后,曇蕪的面龐之上無悲無喜,他只張開手,將一枚銅幣按上了元瑾裸露在空氣中的后頸。
我不由得呼吸一窒。
那枚銅幣,與曇蕪交給我的那一枚,竟一模一樣
在已經昏暗的夕陽之下,我依稀看見那一枚銅幣之上連帶著一根極細極細的絲線。
絲線的另一頭,則被曇蕪勾在手中,沒入無盡的黑暗。
然后我就看著那枚銅幣沒入了元瑾的皮膚之中,旋即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原來全都是謊言,元瑾心想。
所謂的前往修仙界,救贖所有人,原來全部都是謊言。
我怎能蠢笨至此,被這樣的謊言蒙騙
鋪天蓋地的悔恨壓在了元瑾的心頭,但她已經徹徹底底地無能為力了。
她能夠做到的,只有感受痛苦。
元瑾的身體不受控制地一步步地走回了玉堂春。
玉堂春中已然華燈初上,顏色瑰麗的燈光下,掌班站在高高的臺階之上,冷眼看著她。
掌班“元瑾,你把任薇薇送到哪里去了”
元瑾并不說話,只露出了往日一般的淺笑。
她走上臺階,近乎乖順地跟隨著掌班,來到了玉堂春一間廂房前。
這處廂房是玉堂春之中最大的廂房,其內裝潢富麗堂皇,在天花板與貼了金紙的墻壁之上,掛滿了一百八十八盞晶瑩剔透的水晶花燈。
并且,這處廂房隔音極佳,房門一合,就是一個徹徹底底與世隔絕的世界。
掌班將她推入了這間廂房之中,隨后重重地關上了房門。
一點模糊的落鎖之音從門外沉悶地傳來。
元瑾抬眼看去,只見偌大的房間里,只有程二公子一人。
顯然是來興師問罪的。
身份高貴的高門公子對著她扯出了一個帶著嘲弄之意冷笑。
元瑾,沒想到你竟這般重情重義,只是,既然你這般心疼任薇薇,那便自己來替她吧。”
“我倒要看看,你這種時候還能不能是平日里那一副清高樣。”
元瑾的嘴角一點點上揚,往日里掛在她面上的那一副笑容又出現在了她的臉上。
她一步步走到了程二的面前,一件件衣衫落在了云石制成的地板上。
程二公子有些錯愕,但很快地,他就回過了神來,心下不由得更多了幾分輕蔑。
果然,婊子就是婊子,捅出了天大的簍子,就知曉以這般下賤的方式討好恩客,妄想著能夠逃脫罪責。
不過元瑾果真是太過驕傲,太過得意,太過不自量力。
她的貞操,她的尊嚴,又怎么能抵得過程家這樣高門權貴的榮耀
得拿命來抵。
但程二公子半句話也沒有說,只玩味地看著元瑾穿著僅剩的單薄衣衫,一步步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想要給她希望,看這個曾經只賣藝不賣身的,清高的花魁會如何為了生存,費盡心思,拼盡全力地取悅自己,爾后再她棄之如履。
只因為,在這一夜之后,這一枝無數人趨之若鶩的紅玫瑰,將折在他的手中。
元瑾已然走到了程二公子的面前,嫣然一笑。
程二這才發現,她的眼中已然布滿了紅血絲,那眼神不像是千嬌百媚的花魁,倒像是行至末路的暴徒。
一點不妙的感覺升騰在他的心頭。
然后他看見元瑾拔下了自己的簪子。
廂房之中,一百八十八盞晶瑩剔透的水晶花燈同時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