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累攢了歲月的流逝,茶水撒在上面,幾乎看不出來,只是順著桌沿滴落,提醒著在場之人發生了什么。
沈霄收住笑意,看著沈澤蘭。
時間幾乎凝固,唐鋮摸了摸鼻尖,道“你們聊,我出去吹吹風,有點熱。”
額頭青筋暴起,將茶壺往桌面重重一砸,道“逆子”
唐鋮下意識加快腳步。哐,門打開,又關了。
沈澤蘭輕聲道“爹。”
沈霄黑色眼眸似乎要噴出火,“你還知道我是你爹”
沈澤蘭是有些怕他爹。
他爹八尺有余,彪悍魁梧,壓著眉頭時,頗有風雨欲來的壓迫感。
姚五比他爹要高大許多,對方大多時候溫和大度,并未叫他感到壓迫感。
除了雙修時,發怒時,他幾乎意識不到對方能將他徹徹底底攏在陰影里。
沈霄接著道“我還以為你忘了我是你爹想走便走,想回便回”
沈澤蘭面對他爹的暴怒,能言善辯的能力失去一半,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
片刻,他低下了頭,道“您別生氣,我也不想,只是”
“我現在不想看見你,滾出去”
內間傳來重重的咳嗽聲,伴隨著虛浮腳步聲,黑布隔簾從左側撩開。
一個披散著頭發,臉色蒼白,眼下浮著青黑,眉宇殘留著憂傷的婦人走了出來。
“沈霄。”她咳了兩聲,怒道,“你叫誰滾出去你跟誰比聲音大”
“方依竹”沈霄把臉拉得老長,道,“你出來做什么”
方依竹并不理會他,她看著前方的年輕人,嘴唇顫抖,眼中閃著淚光,道“澤蘭回來了什么時候回來的你這孩子你這孩子”
沈澤蘭將帷帽和手中提著的橘子放桌上,快步走了過去,扶住方依竹,扶她去內間床塌坐下。
內間挨著床那面開了窗,雖是如此,光線也不好,比外屋還暗淡,因為大部分光都被房屋對面高聳的花樓擋住了。
沈澤蘭蹙眉,瞧了一眼窗戶,從床柜下翻出蠟燭,點燃。
橙黃火光暈開,叫方依竹臉上有了些血色。
她披上外衣,攏緊棉被,擦了擦淚水,平復心情,道“你叫我好生擔心王盛王少爺在百眼鬼崖,
撿到你離開時帶走的傘,我還以為你跳下去了。
“崖那般高,聽說下面有吃人不吐骨頭,金丹修士都招架不住的百眼鬼,你跳下去,怎么能活著
“爹娘知曉你活著很痛苦,但是但是,大家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
方依竹費了很大勁,才將最后那些話說出,話至此處,她已哽咽,扭過頭,默默擦淚。
“即便你要走,也應同我們說上一聲。”
沈澤蘭坐床邊,掐訣抹去方依竹的眼淚,心下酸澀,眼睛也難受。
他垂下了長睫,道“自是想同你們告別,但是,怕告別了,貪戀這份情感,便舍不得走了。我被寒氣折磨多年,你們被我拖累多年,又何苦呢”
“胡說爹娘從不覺得你是拖累”
方依竹正過頭,緊緊抓住了他的手。
沈家敗落后,方依竹從高高在上的沈夫人變成了普通繡娘,整日為生活奔波,手上自然也有繭。
沈澤蘭清晰感知到繭的厚度,他抬起了眼瞼,對上他娘那雙茶褐色的眼睛,笑了下,道“我知道,若非如此,你們便不會辛辛苦苦帶我看病。”
方依竹展顏,笑道“正是了。待回去了,就將你的墳拔了,晦氣得很。”
沈澤蘭笑道“聽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