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換作朝中其他臣子聽了,已經要下跪謝罪了。
但謝知秋只是平靜地又下了一手,回答“臣生在武將之家,父親以棋子代兵帶臣玩耍。即使臣早年讀書不精,倒喜玩工匠之術,棋藝也沒有太差,算是學棋多年。而皇上最近才開始喜愛,比臣晚了許久。
“皇上一直知道臣的棋力,若是臣這樣輕易就被皇上勝過,那必定是為了哄皇上開心而讓步。皇上可能一時會開心,但等回過神來,就會意識到臣在讓棋。皇上會覺得自己被當弱者玩弄不說,這樣一來,等將來皇上真的勝過臣的那一天,也難以分辨自己是真的勝了,還是又被讓子,君臣之間反生猜忌。
“臣不讓皇上,有些人可能會覺得臣不知變通,但在臣看來,這是計之長遠。”
趙澤用扇子打手,開心道“你說得對,朕就喜歡你愿意對朕說真話,你不用聽其他人瞎講。連棋都輸不起,朕豈是如此小器之人”
不過,他說著,臉上又顯出點疑惑道“不
過,上回你與朕下的殘局被一個喜愛棋術的大臣看到,他同朕說,你的棋風不太像出自兵家之手,倒更像以前一個國手的孫女,聽說那人早年是個有點名氣的女棋手,叫李李”
不等趙澤想起謝知秋的恩師李雯的名字,只見內侍官董壽進來,在趙澤耳邊說了幾句。
趙澤臉色微妙一變。
他看了眼謝知秋,面露為難之色。
謝知秋一頓,主動道“有人求見皇上”
“是。”
趙澤想了想,沒有對謝知秋隱瞞,道“是相父來了。”
謝知秋面不改色,說“齊大人最近深居簡出,若無要事,想必不會特意進宮來。此刻不可耽擱,皇上快去吧。”
趙澤非常欣賞謝知秋這種公事公辦的性格。
有過齊宣正這樣的事后,她和齊慕先之間的關系想想都充滿問題。
趙澤當然是非常信任謝知秋的,也很感激她救自己一命,但相父為了他,連親兒子都能下手,趙澤內心怎么都過意不去,再加上多年的感情,當然不是很愿意冷落齊慕先。
在這種情況下,謝知秋要是硬說齊慕先有歹心,讓他和齊慕先撕破臉,謝知秋肯定有道理,但趙澤會覺得很難受,也不好辦。
但謝知秋表現出她只是正常判案,對齊慕先本人沒有意見的樣子,就讓趙澤好受多了,反而沒什么負罪感。
他感動地道“抱歉,這局棋我們先留著,下次再下完。你放心,下回交手,朕肯定嚇你一跳”
謝知秋云淡風輕地微笑頷首,略帶開玩笑的意思,說“臣謹遵圣命。”
內侍官將棋盤收走,謝知秋整理衣擺,起身離開皇宮。
其實在董壽來通報的時候,謝知秋就多少有了預感,所以當她在離開皇宮的路上,正好與要被帶往宮殿的齊慕先正面碰上時,她并不意外。
齊慕先名義上的官職仍然略高謝知秋一級,所以謝知秋作為下屬,先行作揖道“同平章事大人。”
齊宣正死后的這幾個月,齊慕先看上去一下子蒼老許多。
他消瘦不少,過往筆直的腰脊微微佝僂。
以前,他到這個年紀仍是滿頭烏發,但這短短的四月間,齊慕先的頭頂,第一次見了白絲。
一個夏天過去,高不可攀的齊慕先,在外表上,仿佛就成了一個真正的老人。
謝知秋毫不懷疑,齊慕先對她,必定恨之入骨。
然而,當此時兩人碰面,齊慕先朝她看來時,竟沒什么反應都沒有,只和藹地對她微笑。
不過,齊慕先一開口,對她的稱呼再也沒有過往那種長輩對小輩的游刃有余。
他張口用友善的語氣對她打招呼道“參知政事大人,好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