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壽一貫沉著的眼神,難得晃動了一下。
“奴才當然記得了。”
他面上保持著恭敬的微笑,語氣舒緩。
“奴才父母死得早,家中除了奴才,還有弟妹五人。”
“那一年饑荒嚴重,米缸中一粒米也沒有,連老鼠都被人捉去當口糧。”
“奴才的弟妹都餓得皮包骨,眼看就要死了。”
“奴才是家中長子,理應承擔家計,不忍見弟妹受苦。”
“我去集市上,本想將自己賣去富人家當仆人,誰知便聽到消息稱三皇子府中缺一名內侍照料,若是入選,一月便可拿到三兩銀子,可謂十余倍于尋常人家,一下便可解奴才燃眉之急,今后也再不用擔心弟妹口糧。”
“于是奴才一狠心,便自己斷了煩惱根,上三皇子府上應征。”
“那時競爭可激烈了,為了這口矜貴飯,自己斷了根的人不說上百,也有幾十,若是正常,奴才可應征不上。”
“好在奴才靈機一動,先將家中弟妹全押給錢莊,換了二十兩銀子,全拿去賄賂王府管事,這才得了職務,從王府換到三十兩賣身錢。”
“等奴才進了王府,馬上就假借王府的勢,找人將錢莊的人打了一頓,逼他們將
弟妹還了回來,這才讓弟妹都過上不愁吃喝、無人欺辱的日子。”
“不過,奴才雖有了出路,卻不知剩下那幾十個自己割了的,后來又去了何處。”
太后聞言,平淡道“朱門歌舞幾時歇,不見清月照寒骨。”
董壽含笑不言。
太后說“帝王所忌憚之物,卻是天下人所渴求的生機。哀家便是賭一把,賭謝知秋真有拯救蒼生、逆轉乾坤之能,也賭她品性高潔,不會恩將仇報。
“若是她心中當哀家是自己人,今后,她便是哀家、是天下的機會。”
言罷,太后又問“蕭家和謝家,可還有人留在梁城”
董壽回答“蕭斬石還在,這么大個謝家,也不可能全部移走。謝家一些女眷帶著孩子走了,但朝中有官職的還大多留在梁城,另外謝知秋雖帶走了父母與妹妹,可是其祖母年事已高,大抵不宜長途跋涉,被托給了謝家其他親戚照料。”
太后聞言,似略有放松。
她說“敢留這么多把柄在梁城,至少短時間內,他們不會針對朝廷。”
董守道“蕭家也就罷了,這謝知秋究竟何等神通廣大,竟能在這么短時間內說動謝家的人都按她的意思行事”
太后說“這不難。她不必說實話,只需分析朝廷可能對謝家的忌憚,就足以說動謝家提高警覺,并讓家人跟她走。”
言罷,太后又稍作停頓。
“只是”
她想了想,未將話說出口,只是又搖了搖頭。
太后垂眸道“但愿這回哀家賭得沒錯,但愿即使哀家賭錯,遇到最壞的情況,將來憑澤兒對她的提攜之恩,還有哀家與她的師徒之情,仍足以救吾兒一命。”
原野之上。
馬車離梁城已然有十余里之遙,遠離城郭,周圍已是田園風景。
謝知秋見此處已人煙稀少,便取下帷帽,從馬車里出來,騎上了馬,在廣闊的平原上狂奔。
自從換回女身,總覺得已許久沒有這樣做過。
秋季的清風刮過面頰,有些涼意,卻令人暢快。
謝知秋前前后后跑了幾趟,確定沒有人追著他們過來,方才松了口氣。
蕭尋初跟著她一起,見謝知秋頗為謹慎,問“你擔心路上會有意外”
謝知秋頷首。
她道“趙澤多半不會覺察有意,不過太后”
說到這里,她又稍有遲疑。
她對太后頗為顧忌,但另一方面,她又直覺太后這回不會太過阻撓她。
那個提點她“要找到屬于她的弓箭”的人,就是太后。
若是太后擔心她與突火槍有朝一日會威脅皇室,那又何必專門提醒她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