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雪悠悠從天窗外飄進,裴頌抬起那只腳,草編螞蚱已被碾癟。
他所有的恨和怨似乎都在那一腳里化完了,看著牢里蒼老瘋癲的人,嘴角又重新漫不經心勾起“你守著你的忠勇二字畏手畏腳了大半輩子,最后卻被卷入奪嫡之爭清算,不覺可笑么”
瘋老頭聽到“奪嫡”二字,戴著鐐銬的手痛苦砸地,腦袋炸疼欲裂,他眼底裂出血絲,嘶吼道“我沒有逼宮沒有逼宮我是去救駕”
裴頌聽得他這些痛苦的瘋吟,嘴角勾起的弧度,譏誚和蒼涼更甚。
他抬望天窗處飄下的飛雪。
當年抄家時,似乎也是這樣一個凜寒的雪天。
闔府兩百余口人,全都鋃鐺入獄,卻是因一場被設計的“逼宮”。
他抬指撣了撣大氅上的浮灰,抬腳步出牢門,說“你就在這牢里瘋癲到死,下黃泉后繼續跟明誠狗皇帝說你的冤屈吧,我這亂臣賊子,只會送當年設計這一切的幾大世家,和他溫氏全族一起陪葬”
裴頌剛神色陰翳走出雍州大牢,便有親衛打馬疾馳而來,慌張道“司徒出事了”
一個時辰前,周府前廳。
地龍燒得暖,歌姬舞姬們衣裙單薄,于席間圍出的空地上奏樂起舞,一片靡靡之聲。
周隨坐在宴席之末,桌上未放酒盞肉食,只置了清茶和幾碟素菜。
四下身著甲胄的武將們,身前的矮幾上則堆放了各式各樣的肉食和美酒,依裴頌之言,每位武將身邊還都有一兩位從花街請來的姐兒作陪。
那些武夫直接上手抓起盤中肉大快朵頤,酒勁兒上來又被室內的熱氣熏著,一個個臉色坨紅,有的不滿身邊伺候的是青樓出身的姐兒,獰笑著一把拉過倒酒的婢子,或是搖搖晃晃去追大廳內舞姬,婢子舞姬們惶然尖叫,這些武夫們笑聲卻愈發猙獰,丑態百出。
周隨低著頭,不敢聽,不敢看,只覺心下悲涼。
偏那些武將看出了裴頌對他的態度,左擁右抱著美人,故意給周隨難堪“周公子,待客講究個賓主盡歡,我們倒是盡歡了,周公子你那清茶素食的當苦行僧呢這些美人莫不也全是入不得周公子眼的,才賞給了我們周公子倒是也攬著美人喝一杯啊”
周隨仍舊是一身孝衣,只是未再披麻,任誰都看得出他為何不食酒肉。
但周敬安的死觸了裴頌霉頭,誰也不會主動提及。
被這般故意刁難,周隨唯有勉強扯出個笑,道“諸位將軍遠道而來,是客,諸位將軍盡歡便是,廚房還有道炙羊肉,我去替諸位催催。”
離開那盈滿酒肉香和脂粉香的前廳,聽不見舞姬婢子的尖叫聲了,周隨呼吸著外邊冰冷的空氣,愴然涕下。
老管家心疼他,說“公子受委屈了。”
周隨搖頭,無限悲涼道“符伯,你也看見了,里邊坐著的那些,還是人么不過是群披了人皮,著起
衣冠的禽獸啊”
他哀哭不已“這大好河山,真要落到這樣一群豬狗不如的東西手里么”
老管家也無他法,道“我替公子找間廂房避一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