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沙的瞳孔驟然漲大,那里倒映著少年惠風和暢的身影。
“你,你一直在裝”狄沙突然覺得這個性子軟糯的少年毒如蛇蝎。
他那年外出執行公干,路過江南的時候,撿回了年僅九歲的江舒白。
當時的江舒白渾身上下臟兮兮的,穿著破衣爛衫,孤零零的蹲在石獅子旁,左手捂著咕咕叫的肚子,右手拿著小石頭在地上劃橫線。
民生疾苦,這種小叫花子隨處可見,他身為乾堂堂主才不會過多注意。
偏偏他身旁的小徒弟葉慎之跑了過去,問江舒白在干什么。
江舒白說自己在等人。
碰巧有靈符傳信,他覺得帶著小崽子不方便,干脆讓葉慎之在這兒等著。
直到破曉時分他才回來,發現葉慎之的靛藍色銀絲流云斗篷披在江舒白身上,并跑過來懇求自己收江舒白為徒。
他壓根沒把小叫花子當回事。
可萬萬沒想到,小叫花子領回乾堂,跟乾堂其他弟子同樣的上早課,縱使是天賦極好的葉慎之都要聽一遍才懂,他卻能在懂的基礎上舉一反三
別人勤勤懇懇的走兩步,他卻輕輕松松的邁百步。
他的天賦好到簡直難以用言語形容
假以時日,其光彩必然掩蓋自己這個師父,乾堂廟小,容不下他這尊大仙。
魔道向來強者為尊,誰拳頭硬誰地位高,區區堂主之位根本滿足不了他,他會扶搖直上九萬里,當長老,甚至是護法
明明自己是師父,被徒弟超越,到時朝徒弟卑躬屈膝的行大禮,豈不是淪為整個詭門的笑柄
既然天賦這東西奪不來,那就毀掉
動手那天的天氣,正如今日一樣陰云遮空,潮濕的風吹在臉上,黏黏膩膩的。
那之后的江舒白陷入昏迷,發了三天的高燒,醒來后竟什么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好啊
小崽子靈脈已毀,性子溫吞,任人宰割,膽小怕事,再也成不了氣候了
沒想到,沒想到
他真能忍,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師父長師父短的叫,朝自己獻媚賣乖甚至委屈巴巴的掉眼淚,在乾堂被霸凌欺辱也悶聲不吭。
真正厲害的人,不是李嘯天那種張牙舞爪的,他們的狠都浮于表面,這算不得厲害。
只有那種看起來弱不禁風,唯唯諾諾好揉捏的人,他們心機深沉,韜光養晦,忍人所不能忍,是一萬個李嘯天也比不上的。
狄沙覺得自己要堅持不住了,摳在沙地上的五指鮮血直流,他又悔又恨,早知當日就該一不做二不休,管他是不是真的失憶了都怪自己一時貪心,想著日后能不能有什么辦法,可以把江舒白神乎其神的天賦占為己有,這才養虎為患
“江舒白,你要欺師滅祖嗎”
江舒白聞言輕笑一聲“這怎么能叫欺師滅祖,我又沒殺你這頂多算作見死不救。”
狄沙一口鮮血涌上喉嚨“江舒白”
“師父不止一次教導我們,身為魔修該鐵石心腸,什么師徒情同門義,在魔道根本不存在。同門之間互相殘殺,弱肉強食,屢見不鮮,您現在居然要我講良心您不是最厭惡我的心慈手軟么。”
江舒白直視著他,語氣誠懇“您的親傳弟子成長了,您該感到欣慰,無憾而終。”
狄沙內府劇痛,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怎樣,一大口血污嘔出來,漲的眼眶通紅“孽障我不會放過你的我就算化作厲鬼,也要從冥界爬回來找你”
藤蔓再也支撐不住生生斷裂,雙手在地上劃出觸目驚心的十道血痕,狄沙墜海,宛如厲鬼的嘶吼聲響徹山崖。
江舒白抓一捧黃土拋下去,朝奔騰的海流屈膝跪地,磕了三個頭。
一拜,謝養育之恩。
二拜,謝授業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