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直至天明,才入了最近的一座城池,馬車在熱鬧的街道上,緩緩前行。
當地應該是要舉行中元節祭祀,街道上隨處可見的黃紙香燭白燈籠,隱約還能嗅到空氣中彌漫的硝石氣味。
幾個小孩子在巷子口,跨火盆玩,被旁邊的大人驅趕叫罵。
這讓原本想著掀開車簾透透氣的虞綾,更加煩躁。
剛要將車簾摔上,余光忽然瞥見,街頭的一道身影。
身上披著一件白袍,寬大到完全蓋住了濃密漆黑的頭發,還一直低著頭,遮住了臉,活像是披麻戴孝,在熱鬧的街頭行走,卻顯得形單影只,格格不入。
似乎是受了傷,走路姿勢有些古怪,腳下虛浮踉蹌。
虞綾覺得此人好生奇怪,但又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忍不住又連連望去,就在此人即將和馬車擦肩而過之時,不知從哪里吹來一陣陰風,虞綾被吹起的灰塵迷住了眼,頓時淚水漣漣,隱約見,那個披著白袍的人擡了擡頭,露出了一雙令虞綾朝思暮想,熟悉到幾乎閉著眼睛也能畫出來的眼眸。
“阿云!”
虞綾瞬間從位置上竄了起來,立馬要翻窗跳出去追,豈料被師堯一手按住了肩膀。
“舅舅!”他滿臉怒容地大喊。
“閉嘴!”師堯臉色陰沉,死死將人按住。
他感受到了,剛剛那么一瞬,他察覺到了一絲異樣的氣息,這抹氣息不僅熟悉,還異常強大恐怖。
若他猜得不錯,魔龍應該就在附近。
“快走!”師堯對著趕車的弟子,沉聲吩咐,“通傳下去,一刻都不許停,速速趕往昆侖宗!”
巷子口,沈云意腳下踉蹌,險些踢翻了地上的火盆,遭來了旁邊百姓的怒罵,他一記眼神剜過去,對方迅速收聲,連忙帶著自己孩子走開了,離遠了才敢嘀咕一聲“哪來的怪人!”
沈云意伸手扶著冰冷的石壁,長巷里地勢狹窄,地面潮濕,青苔長滿了石壁,隱約還能嗅到一股土腥氣,飄散在城池上空的紙錢,被風吹得洋洋灑灑,有一片正好落在了沈云意的肩上。
寬大的白袍之下,他垂著頭,死死咬著牙齒,一言不發。
冷汗如同小溪流一般,爬了他滿臉,若是此刻脫下白袍,就能發現,他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打濕,整個人濕漉漉的,像是才從水里撈出來的一般。
而造成這番局面的罪魁禍首,此刻正深埋在他的身軀之中,肆意分叉,完全占據了所有角落,連一絲絲縫隙都不肯放過。
無論他是坐,是躺,是走,是跑,荊棘藤無時無刻不在瘋狂折磨著他,沒有一刻是停息的,這種感覺太強烈了,完全和魔龍兩根一起上的滋味,一模一樣。
一大滴汗水,順著下巴滾落在地。
扶著石壁的手背,青筋暴起,連皮下的血管都顯得有些猙獰。
“到底,到底怎么樣,才肯放過我?”
沈云意喃喃自語,既像是問荊棘藤,又像是在問荊棘藤背后的主人,他從昨晚被折磨到現在,已經快筋疲力竭了,方才走來時,所行過之地,一步一個濕濘的腳印。
他沒有眼淚可以掉,他也不愿意為此再掉一滴眼淚。
“殺了我罷。”他合了合眸,“如果,你真的恨死我了,那就把我殺了罷。”不要跟怨婦惡鬼一樣對他癡纏不休,更不要這樣無休無止地折磨他,折磨他最脆弱,也最難以啟齒的痛點。
可荊棘藤不會說話,它只是會干事而已,聽憑主人的指令,就是它存在的意義。
在沈云意這話說出來后,荊棘藤突然在他體內暴動,本來就體力不支的沈云意,哪里受得住,噗通一聲,雙膝跪地,整個人蜷縮在角落里,顫抖著縮成了很小一團。
他的意識也開始逐漸模糊,心臟跳得太快,已經超出了他身體所能承受的負荷,他覺得,自己真的快要死了。
人固有一死,他早就看透了,只不過,就連死,也不肯讓他死個痛快么?
就非得讓他死得這么狼狽?連死的方式,都那么讓人難以啟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