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廊內,才離去不久的王清玄在侍女的攙扶下停了步,側耳聽侍衛小聲報來的消息。
“芙蓉泣露,昆山玉碎確定她是這簽”
侍衛恭恭敬敬地應了聲“是。”
王清玄喃喃道“芙蓉泣露香蘭笑,昆山玉碎鳳凰叫”
“鳳凰叫啊”
她低頭,面色復雜地看了眼手中朱簽,簽上以簪花小楷刻了一行字鳳啼籠中,鴛盟破碎。
王清玄盯著那“鳳啼籠中”四字,忽而想起幼時發生的一件事。
于她六歲那年,父親正執劍南道臺,一穿著破爛的游方道士不知怎么地闖過院內重重防護、到她屋內,指著年紀尚小的她癡狂大喊“天生鳳命,貴不可言天生鳳命,貴不可言”
當即將她嚇得哇哇大哭,引得父親震怒,將那滿口胡話的道士投入大獄,整整關了一年才放出來。
也因著這事,府內人來了個大清洗,在場的人連同她奶娘,也都禁口送走了。
而如今,這簽文卻又變成了“鳳啼籠中”
不過,叫她更在意的,卻是后面四字
鴛盟破碎。
游廊中,一身清貴的瑯琊王氏嫡女就這么安靜地站在那,任樹影籠罩。
侍衛低著頭,一點兒都不敢往上看。
王清玄身邊的婢女卻是察覺了她的心思,忙道“娘子莫要灰心,這簽也未必準。”
說著,她便道“娘子可還記得,前年府中放出去的王媽媽王媽媽的小兒子,去歲去了劍南道、想參軍博一個功名,去之前,王媽媽還來這求了個簽。”
“簽上說是燕終有歸,可今年”
婢女嘆氣,王清玄素來不關注這些,聽聞這話,不由道“可是發生了什么事”
婢女點點頭,帶了幾分同情道“兵部的訃告都發到了王媽媽家里,王媽媽哭得人都險些快沒了。”
“可見啊這簽也未必準。”
王清玄也知此時不該松快,可到底因著這消息,心底那塊石頭輕了些,當下便揮退侍衛,領著婢子們往前。
她左繞右彎,順著游廊走了一會,便到了一庭院。
方才還喧囂的院里,人群漸漸散去,一穿著蒼藍寬袍、墨發簪玉的翩翩郎君坐于中庭樹下,一人獨酌。
王清玄過去叫了聲“二哥”。
這一聲,明顯便有幾分女兒家的嬌俏來。
王庭芳抬頭便是一笑“阿玄來了”
他面如冠玉,這一笑,自然是瀟瀟灑灑,王清玄在心中暗贊一聲,以二哥這樣的人品,也不知將來要便宜哪家的小娘子。
王庭芳眸光在王清玄發紅的眼眶上停留了一瞬,而后舉袍對著對面喊了聲“坐”。
“這可是上好的桃花釀,阿峰一大早便替我從清風樓那買來的,排了許久的隊。”
說完,又道“桃花釀,當配白玉杯。”
他親取了一只細薄如瓷的白玉杯,往里注入桃花釀,推過去“請阿玄一品。”
王清玄在他對案的石凳上坐了下來,嘴里道“二哥,你在佛寺喝酒,我怕凈空師父要趕你出去。”
凈空師父是這大慈恩寺主持,擅文墨,與王庭芳是難得的忘年交。
王庭芳聞言一笑“阿玄這話不對。”
“你二哥我又不做和尚,何必拘泥。何況還有一言,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只要心誠,何必拘于外物”
說著,他若有所指一般,看向王清玄。
王清玄心知,他在說自己“拘泥外物”。
這外物
王清玄心里素來高傲,一腔心事對著母親都三緘其口,唯獨對二哥卻敞開,只低了頭、捏著那朱簽,低聲道“二哥,你自高來高去,不管人間風月,哪里知道,這一心為外物牽引,不由身、不由己的苦楚。”
“既是苦楚,為何不能舍了”
王庭芳奇道。
王清玄嘆氣“自是因為舍不得。”
想起心頭那人,便千回百轉,仿佛有一只手在她心里攪,一忽兒如登云天,一忽兒如墜地獄。
哪里有一刻的安寧。
看王庭芳還欲說,王清玄道“二哥,莫說了,若哪一日你碰上了,便當知妹妹我的感受,寤寐思服,輾轉反側”
王庭芳不以為然“這世上,能令我王敬之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的,唯書畫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