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夜晚籠罩縣城,折騰了一天的世界終于陷入睡眠。
旅館住宿條件一般,空調已經上了年頭,運作時帶有明顯的嗡鳴,就算這樣也沒能掩蓋住隔壁傳來的此起彼伏的呼嚕聲,這屋隔音太差,尤其是胡旭杰,動靜大的讓人恨不得給他掐死。
嚴律本來已經困得睜不開眼,這會兒拉了燈卻一點都睡不著,腦子被隔壁兩臺拖拉機給碾得稀碎。
黑暗中傳來幽幽嘆氣聲“這就是你選的侍從”
“閉嘴吧。”嚴律閉著眼說,“現在哪兒還有什么侍從,就是赤尾那支兒的小孩兒,他爸快死的時候把他丟我這兒的,我沒好攆走,沒想到長成這鬼樣。”
“竟然是赤尾的那一族相貌出眾又心眼多,他相貌倒也罷了,怎么看起來像個缺心眼的。”薛清極問。
“嘖,你說話真夠嗆,”嚴律翻了個身,仰躺著,“大胡不是純種,混了不知道多少代了。你也知道,妖長成很艱難,純種的更難,靈氣稀薄后能滋潤供養純種血脈的環境已經沒了,妖也已融入人的生活里,有感情了自然就有了混血的后代,這樣的后代雖然天賦平庸壽數相對短,但至少健康的多,好養活。”
千年前也有這樣的混種,但那時妖類還以自己的種族優勢自傲,純種大多瞧不起平庸且短壽的混種。
但混到現在的妖早已沒了當年的模樣,對種族的追求也已淡了。
薛清極在黑暗中睜開眼“又是個活不了多久的。”沒等嚴律接話,他已又說起別的,“仙門現在尋找靈力痕跡的手段很有意思,但門中弟子的能力似乎并不算高。”
“知足吧,跟著來的這幾個已經算不錯了。”嚴律聽他說起正事也睜開了眼,干脆坐起身點上根煙,“雖然是需要靠些手段,不過改良的也都不錯,還算敏銳。只是徐家那屋子確實干凈,檢測不出問題不是他們儀器的原因。”
薛清極“嗯”了聲“那個村子都算得上是干凈,從踏入村子到周家,都沒有什么異樣。江中大陣明明已松動,四周都受到了影響,村子卻如此正常,有趣。”
“你倒是一直都在觀察,沒想到還挺積極,”嚴律沒想到薛清極早在入村時就已留意這些,“我看你把注意力都放在那個瘋女人身上,還以為你只覺得她有問題。”
“談不上積極,畢竟現在仙門還算仙門,且事關這軀殼,我這身體,”薛清極頓了頓,繼而平靜道,“還是有父母關照過的。”不等嚴律開口,他又說起趙紅玫,“天生靈種的人極易誤入歧途,我只是懷疑,所以多留意一些。”
這點嚴律也略知一二,雖然這類人并不多,但嚴律活得久又和仙門往來甚密,久而久之也知道點兒這些東西,不由嘲笑道“怎么,你有共鳴了還是親身經歷過不應該啊,照真就怕你走歪路看得嚴著呢,我也不記得你有什么出格的時候。”
黑暗中薛清極的呼吸聲清淺平穩,似乎是含糊地輕笑了下“是又怎么樣。對我來說歧途和正道從來都沒什么區別。”
“瘋話。你當年是為了什么死你不記得嗎”嚴律咬著煙打斷他,“你走的從頭到尾都是正道。”
薛清極側過頭,看到黑暗中煙頭明滅的紅色光點,像嚴律的呼吸,在黑夜中也依舊灼熱發光。
“不過是履行仙門弟子的職責,”薛清極并不覺得有什么,反問道,“你倒是還記得。之前沒來得及問,每一次轉世我既然都認不出你,你又為什么要一直陪著我直到我死呢”
嚴律抽著煙,平淡道“照真臨死前告訴我,說你的魂兒雖然一半進了境外境,但總會有重聚的機會,只是他看不破命數機緣,這茬直到印山鳴死都沒搞明白,我也不確定你的魂魄該怎么再生,只能先找著你,等你死了再看看下一世會不會有改善。”
“那也不必一直等到我死再離開。”薛清極對自己的死來死去毫不在意,“只要知道新一輪的轉世又開始就可以了。你是憑借什么找到我的,當年的魂契嗎”
嚴律沉默幾秒,嘆口氣“是。”他將纏滿云紋的右臂舉起,在黑暗中舒展五指,“它越來越淡了。一開始我還能感應到你殘魂的動向,找得也算迅速,后來就開始感應模糊,有時候找到時你已經不小了你也算是走運一回,再拖一段時間不重聚魂魄,我都不確定還能不能再找到你了。”
他中間含糊地拐了個彎。
因為找的速度慢了,有幾回找到薛清極新的轉世時對方已經有些年齡了。殘魂轉世是注定癡傻的,再倒霉一些生在垃圾人家或者直接被拋棄,找著的時候已經吃了不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