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章的折子兩天后遞到了京城,送達沈確手中。
沈確挑燈夜讀,燭火照在太傅溫雅的面容,睫毛灑下一小片陰影,他神色嚴肅,短短幾千字的信件他卻看了許久,翻來覆去,不時皺眉,復又舒展
沈琇用剪子挑落燈花,在一旁為他添燈,好奇道“叔叔在看什么”
沈確“兩湖來了封折子,說京城有位能人給他遞信,交代修壩治水的事情。”
他將折子遞給沈琇,里頭附帶了江巡那封信,宋知章抄錄一份留做范本,將信件原封不動的寄了回來。
沈琇“這人的字倒是狂放。”
他逐字,眉頭越挑越高,等讀到最后,翻手去看信上的署名“小叔叔,這信是何人所作真是字字珠璣,鞭辟入里。”
沈確搖頭“沒署名,只留了一個字。”
沈琇“洵”
他細細思索“如今京城,還真沒聽說有哪位是叫洵的,如此人才流落在外,可惜了,叔叔若能查到他是誰,該招攬過來才好。”
沈確抽回信紙“招攬不急,得先上封折子。”
修渠修渠,江巡給了圖紙,還需要人力物力,徭役可以從當地招攬,但銀錢仍需要中央下撥,但大魏走到如今,百廢待興,各處急需用錢,官員互相推諉,如何撥款,撥多少,還需要皇帝來定。
思及此處,沈確揉了揉額角。
沈琇也想到了這一點,他嘀咕一聲“今上脾氣古怪,處事風格模糊不定,要他簽字撥款,恐怕比登天還難。”
沈確斂眸沉思,沒有說話,片刻后,他吹熄燭火:“很晚了,你該離去了。”
沈琇便裝好書冊,準備離開。
沈確如今住在宮里,不與他們同住,他得一個人回沈府。
門口已經備好了轎子,沈琇回頭,沈確一個人覆手站在臨窗處,月光穿過窗欞落于身上,無端顯得寂寥。
沈琇不由想“小叔叔在想什么呢”
實在憂心國家的將來,家族的興衰,還是自身叵測的前程呢
沈確在想,怎么讓江巡召見一次。
自打上次過后,皇帝連著六七日不曾傳召,瑤光殿的炭火日日不歇,吃穿用度一應俱全,可皇帝像是將他忘了,任由他日日獨居,卻不曾召見一次。
薛晉還在牢中,北狄隱患未除,現在又來了封兩湖的折子,沈確心中煩憂,老想著如何見上江巡一面,可皇帝不召見,他也不能強闖寢宮,日日在瑤光殿里望著乾清宮,倒望出了兩分深宮怨婦的意味。
可一來二去,沒等來皇帝召見,倒是等來了徐平的參奏。
景明元年春,早朝,宣平侯世子徐平上奏,參奏監御史沈琇目無皇室,曾在諸多場合貶損宣平侯府及皇帝江巡,要求皇帝嚴加查辦,以正視聽。
更有沈琇御史臺的同僚公開作證,說沈琇對皇帝不滿已久,似有反心。
當日早朝,眾大臣閉
口不言,低眉斂目,而沈琇跪于殿中,兩股戰戰。
不少人偷偷打量江巡的臉色,見皇帝面沉如水,不由給沈琇捏了把汗,心中感嘆“沈家新入仕的這小子,怕是命不久矣了。”
徐平執著折子,指著沈琇連聲質問“七月十四,宋御史曾在聽你在酒后污蔑皇帝昏聵無能,是也不是”
“九月十八,你在國子監與同行閑聊,污蔑皇帝無勇無謀,是也不是”
“正月初一”
“二月初三”
樁樁件件,時間、地點,人證、物證,一清二楚,抵賴不得,沈琇隨口所說,自己都記不清楚,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滾下,嘴唇一片蒼白,他環顧四周,見原來所有對他和顏悅色的同僚都低頭不語,便倉皇去看沈確,沈確執著玉笏的手指用力發白,雙目緊閉,卻并不看沈琇一眼,只是立在原地,一句話也沒說。
這個情況,誰也保不住沈琇。
于是沈琇哆嗦著抬眼,看向了至高無上的君王,江巡的面容隱在十二道冕旒之后,面色沉郁,看不真切。
沈琇伏跪于地,額頭磕在冰冷的地板上,終于怕了。
而九重丹陛上,江巡心道“說的挺不錯啊。”
66趴在他的膝頭,任由宿主的手指放在它身上,像擼貓那樣擼,它舒服地哼唧兩聲“什么不錯”
江巡“他對我的評價,昏聵無能,無勇無謀嗯,說得還挺客氣。”
66小小聲“宿主你不生氣嗎”
江巡垂眸看它,好笑道“他說的是實話,我為什么要生氣”
江巡一點都不生氣。
前世寫卷子的時候,他曾無數次評價“江巡”,每一次都比沈琇罵的更夸張,更狠,沈琇罵的這些,江巡連眼都懶得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