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江巡與薛晉交集不多,這位太祖的大多數事跡都是他從歷史書上了解的。
薛晉少年喪父,而后顛沛流離,中年時平定江南,登基稱帝,而后又二十年,才驅逐北狄,重歸故土,開創一代盛世。
江巡的記憶里,大梁太祖是個飽經風霜,威嚴沉穩的中年人。
而如今這個小將軍,還過分年輕了。
薛晉跪著抽噎,看著可憐兮兮的,眼淚都快滴江巡袖子上了。
江巡有點無措,托住他的手臂“薛卿,快起來吧,先別難過了。”
薛晉一聽有戲,哪里肯放過這個機會,他跪在原地,更加用力的賣慘“陛下陛下臣真的不合適沈琇每天都罵我折子批的爛,您要是執意要我留在文淵閣,我真的會被我爹打死的”
江巡抿唇“那該如何”
薛太祖撂挑子不干了,江巡上哪兒抓一個新太祖頂上
薛晉趁熱打鐵“陛下,我真的不合適,我在文淵閣就是幫倒忙的,有我還不如沒我呢你看看沈太傅,這經天緯地、算無遺策,你看看內閣上下,這兢兢業業、文采斐然,你再看看沈琇,呃”
他微妙的停頓片刻,弱弱道“總之,我覺得您就算休息一下,也完全沒有問題的,不需要找一個新的主心骨了。”
就算要找,那也別找他啊
沈琇不樂意了“看我怎么了,你接著往下說啊”
薛晉左顧右盼,悶頭不語。
沈琇還要嚷嚷,沈確抬手便賞了他一暴栗,將沈琇的囔囔壓了下去。
帝師蹙眉道“別吵。”
沈琇悻悻“哦。”
江巡懂薛晉的意思,也理解小將軍想回北境賽馬領兵,不想困在皇城,可他遲疑良久,沒斟酌出個方案,便道“可是,國不可一日無”
君字還沒說出口,薛晉慌忙抓住他的袖子“陛下您就是君王啊即使暫時目盲需要休息,也還是君王啊”
他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雖然不知道江巡是怎么想的,但真讓皇帝把下半句話補全,再給鎮北侯聽見了,薛晉非要被親爹扒掉一層皮。
沈琇也道“陛下眼睛不好,可以讓叔父讀給陛下聽啊,況且眼疾也只是暫時的。”
他嘀嘀咕咕“臣真的不太理解,您為什么非要將權力分出來呢我叔父,我,鎮北侯,包括滿朝文武,我們都希望您繼續當皇帝啊。”
江巡上位以來溫和寬仁,沈琇罵他也沒如何,對軍隊也不吝賞賜,如今名聲正旺。
前世的江巡是昏君,暴君,沈琇看不起他,而薛晉在神州淪陷后力挽狂瀾,這才得到擁戴,而如今青萍關大勝,洵先生的能力有目共睹,沈琇的態度就截然不同了。
江巡沉默。
他從未想過青萍關大勝后要留下來,更沒想過如何繼續當皇帝,而沈琇這樣說,江巡略微設想,手指便不自然的捏
緊了衣擺。
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恐懼。
在二十世紀的十幾年,江巡無數次推演這段時光,但每次推演到清萍關便戛然而止,他熟悉青萍關戰役之前的所有史料,也知道該如何挽救,可之后的呢
之后,本該是薛晉的舞臺了。
可倘若薛晉不登基,江巡繼續當皇帝,沒有了改朝換代這一前提,歷史便完全駛入另一條路徑,史料已不可靠,一切都是未知。
而假如沒有了史料參考,沒有推演依仗,江巡捫心自問他能當好皇帝嗎
他會是個好皇帝嗎
大魏的江山交到他手上,前世噩夢般的一切,會重演嗎
他不知道。
江巡垂下眼簾,睫毛輕微發抖,他視線模糊看不清楚,斑斕的色塊在眼前交替扭曲,最后定格成了王城淪陷那日漫天的硝煙與血火。
畢竟前世,他曾做的那么糟糕。
魏廢帝江巡,橫行無道,昏聵無能,這是史書蓋棺定論的評價。
江巡心想,他或許是個在考試前拿到了參考答案的學渣,憑著答案勉強答好了一次,可學渣終究是學渣,一旦下次考試沒有了答案,就會原形畢露,淪為笑柄。
江巡不想原形畢露,也不想淪為笑柄。
沈琇和薛晉都沒察覺皇帝的異常,還在試圖勸江巡,沈確卻冷不丁開口“兩位,陛下累了,先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