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倌引他們至其中一間,里面一間有一個人在等候了。
來人眼窩凹陷,鼻若鷹隼,是個胡人。
他對著齊楹說了句胡語,齊楹拍了拍執柔的肩膀,示意她坐下,而后亦用胡語作答。
酒肆臨街,窗下是來來往往的販夫走卒,執柔只懂一兩句胡語,因而聽不懂他們二人的交談,便靜靜地望著窗外發呆。
好在他們的對話并沒有持續太久,那胡人端起酒杯對著齊楹敬酒,齊楹欣然喝下杯中的水酒,待到那個胡人將酒杯斟滿,轉向執柔時,齊楹按住了執柔想要端杯的手。
“內人不擅飲酒。”他笑著用胡語說。
這句話中,執柔只聽懂了妻子這兩個字,她抿著唇只作不懂,耳垂卻又漸漸發燙。
離了酒肆,他們重新上了馬車。
“不好奇我們說了什么”齊楹問。
“一點點。”執柔倒是坦誠,“我們和北狄打了許多年的仗,哪怕到現在還時常起齟齬,陛下為何會在這時候見一個胡人”
齊楹對她的坦誠并不討厭“哪有什么敵人。他是個胡商,我在同他談生意,是要買他們的戰馬。”
看得出今天的生意談得很是不錯,齊楹難得有這般心情外露的時候。
“余下的時間都是你的,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執柔對京城并不熟悉,因此凝眸思索片刻,卻也不知道該去哪里。
思來想去,她所熟悉的不過是未央宮罷了,她早已被飛檐翹角的四角天空困住了。
尚來不及說話,只聽得一身低沉的馬嘶,馬車劇烈抖動了一下。
執柔掀起車簾,只見眼前白光一閃,一個蒙面的黑衣人正將刀猛地刺入一個路人的胸前。
鮮血飛濺,以一種夸張的勢頭噴涌而出。
街上立刻亂了起來,尖叫聲、呼喊聲不絕于耳。
車夫立刻將發生了什么一一稟告給齊楹,而后抖動韁繩想要離開此地,馬車向前走過數步,執柔突然猛地拉住齊楹的手臂“陛下我想救他,他還活著”
鮮血自那人的口鼻涌出,他意識渙散,雙手卻不自覺地在虛空處抓握著。
執柔收回目光,再一次攥緊齊楹的袖擺,聲音愈發急切“陛下,我若再不救他,他就真的要死了。”
“他當街遇刺,或許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你也要救他”
“是。”執柔的聲音微微發顫,“我母親通醫術,也曾將醫術傳授與我,請讓我救他,陛下。”
“去吧。”齊楹如是道。
執柔如蒙大赦,猛地起身,尚不等車夫將車凳放好,已然跳了下去。
她撲到那人身前,先去掀他的眼皮,而后飛快地解開發帶捆住他尚在出血的血管。
身邊漸漸圍了三三兩兩的路人,執柔正在拿帕子堵住那人的傷口,他卻掙扎著醒了過來,他定定地看著執柔,像是要將她的模樣記在心里,口中斷斷續續“救我我不能死”
“你不會死的。”執柔按住他亂動的手,“聽我說,呼吸。”
離她五步遠的位置,齊楹亦背對著陽光,靜靜地站在風里。看不見她的五官,只能聞見風中血液的腥膻。
執柔如水一般的聲音穿云破月,如同春風拂過山崗。
第一次聽說薛執柔這個名字,是因為她被太后賜了白綾,幾乎沒救回來。
再后來,便是在陽陵翁主門前,一個剛死里逃生的人勸陽陵翁主好好活下去。
齊楹知道,這個女人有著世間最柔軟的雙手,她曾用這雙手引他登上青檀塔,此刻亦在用這雙手搭救別人的性命。
眼淚不是她的武器,但溫柔是。
那一刻,齊楹的心中第一個念頭便是
幸好她活著。
而不幸的是,他卻看不見她。
早已習慣黑暗的齊楹,真的很想在此刻看一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