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溫如吟是個樂善好施的性子,一點家中姑娘月例全用來布施濟善了。甚至因為銀錢不夠,還當街販賣字畫,為此被南陽侯多次訓斥,致她常日留在抱素樓講經賺取貼補,亦得這層庇護躲開府中人事。
“我聞小師叔從冬至春,四個月里辦了十余場布施,可是銀錢還不夠”
溫如吟搖頭,眉宇清揚,“去歲多了匿名好心人捐資,原有富余的。只是有了富余,就想著往遠處多辦些,又想他們得了溫飽,是不是也要讀書”
她目光如水清亮,“譬如這抱素樓中書籍浩如煙海,但是能入者寥寥無幾,十中七八都是世家子弟,又得二三雖說不計門庭可憑天資而入,但到底有限。我就想自個做學堂教授他們。不過話說回來,莫說置屋子辦學,便是手抄典籍,不提紙張奢貴,縱是竹簡也值錢的很”
“殿下,九姑娘,安王殿下到了。”侍者過來回話,截斷溫如吟感慨。
江見月本聽得認真,忽聞這話,觀門邊銅漏,不由驚愕,竟至巳時正了。
抱素樓始建于蘇彥曾祖父手中。
蘇氏一族最初原是軍功起家,數代人征伐,族中子弟大多獻身沙場,到其曾祖一脈只剩蘇彥祖父一根獨苗。曾祖不舍后輩子孫再馬革裹尸,遂棄武從文,建朱樓,納典籍,欲詩文傳家。故而抱素樓經蘇彥祖父再到其父蘇致欽手中,到達鼎盛時期。
蘇志欽收弟子,設講經堂。除了自己膝下的二子一女,座下還有三個外姓弟子,乃大徒弟鐘離筠、四徒弟趙謹、六徒弟溫如吟,除開長女蘇恪不善此道,其余皆出類拔萃,亦各自傳藝收徒。如此,為朝廷輸送人才。
這也是蘇氏一族能夠統領士族,成為世家首領的重要緣故蘇門是世家中唯一文武兼備者,內掌抱素樓送文人入廟堂,外控八萬蘇家軍鎮守關隘。
只可惜首徒鐘離筠當年離經叛道,被逐出師門;二徒弟長子蘇斐,去歲獻身于漢中戰場。而如今新朝初建,蘇彥和趙謹都在朝中任要職,忙得不可開交,來這處講經的時辰便少了些。
“是故,樓中事宜基本都由溫如吟、也就是小殿下您的師父,我代為打理。”
溫九姑娘不僅沒有怪責小徒弟遲到時久,還帶他在朱樓上下邊逛邊講解抱素樓的起源和各種人事雜文。講至最后,不由眉宇桀驁,志得意滿,仿若樓中一切皆仰仗于她,她已然勝過建樓的先輩,傳道的賢者。
江仝改入她門下,前兩日來上過第一課。
但溫如吟并未開講,只寫了三詞、三話與他,讓他回去誦讀即可。他貪玩沒放心上,直到這日開課,唐氏看那般少的任務還不能完成恐被江懷懋責罰,遂拉他補救,如此遲到了一個多時辰。
遲到時辰過于離譜,江仝也有些畏懼,人便老實了兩分。
不想溫如吟竟如此放松他,待樓中上下一圈逛完回來堂中,他便又現了頑劣不恭的本性,也不管堂中后邊還坐著得空來此抽檢的蘇彥和趙謹,只甩靴盤腿坐于席上,冷嗤道,“有甚得意,按你所言,有出息的都去我父皇身邊忙政事了,你是最無用的,方留在這處”
他腦海中靈光閃過,挑開竹簡,手指點道,“這第三句合該你自個好好學學。”
君子不自大其事,不自尚其功。
“這話今早孤特意查了意思,就是說有德行的人,不夸大自己所作的事,也不會因為有了功勞就驕傲不已,飛上了天。”
“莫說孤不敬你”男童冷笑,脫口道,“你如今屬這第二句話。”
敬為入德之門,傲為聚惡之府。
“合該受孤惡言。是故您還是自修其德,再授業他人。否則、否則”小兒郎昂首轉過一圈眼珠,尤覺話到口邊又說不出來。
一時心思散去,玩心又起,眼光一直盯著案邊一個竹簍,想摸又不敢摸。
“否則如何”溫如吟笑問。
江仝哼了一聲,收回就要碰到竹簍的手,見坐在他一旁的江見月素指落在第一句話上。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江仝一拍腦門,恍然道,“否則哪個愿從你,本王便頭一個不服你,你還不如蘇先生呢。”說著轉身看向在堂后聽講的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