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利點,攢勁兒”、“往旁邊讓讓,容我這頭先過”
入夜戌時,油燈燃著金黃色火焰,冷風從孔隙里滲透進來,吹得人筋骨發涼。
隔著薄薄的木板艙,只聽外面河道上硁硁響動。沈嬤頻繁皺起眉頭,低嘖了句“這都桃花開過了,還能逢到下雪天,奇哉”而后緊起衣裳,又替身側的鴿姐兒把棉毯掖好。
打從江南西道筠州府北上,主仆二個出發時都陽春三月了,誰能料到眼看臨近盛安京,竟然下起雪結了霜冰。
河面本來不算寬,前面幾只船要掉頭改河道,她們這些后面的也就只好跟著動起來,費老勁兒了。
沈嬤試探了下鴿姐兒的暖壺,還好,一直抱在懷里總算散熱慢。行船不生火,這還是半日前停靠在岸,跟岸邊的漁民戶灌的熱水壺,一壺收去五文錢。
鴿姐兒卻是不怕冷的,平日骨肉暖得像爐子,用沈嬤的玩笑話講,以后她的郎君過冬必舍不得松開她,多溫軟的天然一暖爐呀。每聽得鴿姐兒就臊紅臉打人,仿佛已經看到那位來日的郎君在跟前,未出嫁的只知不要命的羞。
此刻姑娘家腦袋靠著艙板,還在打盹兒,身上的棉毯已經滑了半拉子在地。露出雪白的脖頸,粉妝玉琢的面容,輕闔的眼簾像是兩扇細密的黑翎,惹人愛憐不已。
自從十四歲葵水來了之后,小姐原本單薄的身板也一日變一個模樣,瞧那纖巧鎖骨下的起伏,端得是婀腴豐嬌,楚腰細若尤物。
若非早已經定下親給了京城謝太傅家,便是跟著選秀的公公入宮去,他年沒準還能成個寵妃娘娘呢
沈嬤見她睡得香,也就放寬心了些。
當年原配夫人早逝,千叮嚀萬囑咐地把小姐交在沈嬤手里,叫她務必護姐兒順遂平安。沈嬤嬤盡心盡力。想到此番小姐入京,大概率要嫁入謝府了,自己心里也總算升起滿足感。
說來謝、魏兩家早十多年前就是故交了,謝家祖父當年任從三品秘書少監,魏家祖父任正四品工部侍郎,官職相當。因為魏祖父曾對謝祖父有過救命之恩,謝祖父便提議將孫兒輩定下姻親。
只可惜后來魏家去了地方州府,逐漸沒落。而謝祖父則在朝廷步步高升,官至“三公”之一的太傅之位,并被皇上恩賜侯爵世襲。從此與魏家便門第懸殊了。
沈嬤只當謝家如日中天,這樁親事作廢也罷。豈料謝家并沒有毀約,今歲開春時,老夫人還讓人寄來盤纏、安排了船只護送,說念及許久未見,讓姑娘入京去瞧瞧。如此行事作為,著實令人深感敬佩。
聽聞那謝府一共有兩房,謝太傅仙逝后,長房大老爺襲了爵位。而尤屬二房更為優秀,二房老爺官居史館編史,其子謝三公子自幼生得眉清目雋,鳳表龍姿,十六歲考中狀元,進入翰林院編修,惹得大晉朝多少女子芳心慕之。
而后為謝太傅丁憂三年,如今正值二十弱冠,氣宇風華,神采奕奕。盼這樁喜人的婚事若能成就,今后鴿姐兒也就半生無憂了。
想著想著,沈嬤因為冷意而憋起的嘴角,不由自主彎了起來。
就她們小姐這樣可人的姑娘,天下哪有正經男兒會不愛的。
“唔。”忽然船艙一個左右踉蹌,魏妝身子抖了抖,猛地轉醒了過來。
四周昏暗,油燈搖曳,風呼哧地從各個縫隙里滲透。分明是八月暑熱之季,哪兒來的這股寒氣
魏妝撫了撫頸子,迷離地睜開眼簾,胳膊被側靠的姿勢壓得有些發麻,她身骨倦倦。腦海里還是昏倒前的畫面,看到十歲的兒子謝睿沖向自己喊“母親”,還有謝敬彥高挺修逸的身軀趕先一步,撥開了拓跋豐,后面她就印象全無了。
感覺已昏過去好久,不會這么長時間,人們還把她丟在那陰涼的亭子間不管吧
她打了個小小的哈嚏,正式抬起臉來。
入目是個墻板發黃的船艙,對面一排矮木架,晃晃蕩蕩地捆著幾盆花。
一盆蜜香金茶、黑牡丹,兩盆波斯木蘭,還有瞿羅金雀花。
這些花她識得,在十多年前剛傳入大晉時,尚比較少見,如今京中貴胄人家已有許多養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