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見韓非不搭理自己,倒也不惱,收回手掌淡笑道,“不過,秦國之龍氣只能為先生救急一時,多則兩三日,少則半日,先生之隱疾便會再次發作。若想長久解決隱患,興許要一直待在咸陽”
韓非見秦王竟有趁機要挾自己留秦之意,幾乎是脫口而出拒絕道,“多謝秦王好意,但吾絕非為一己之私利而背棄韓國之人”
嬴政緩緩收起笑容,傲然而立,“是么恐怕先生有所不知,這天下之隱疾,亦只有秦國能根除,這便是上天賦予我大秦的使命藩國待一統中原,寡人連嬴氏親族都不想分封,何況外姓之王族”
韓非聞言一愣,脫口而出道,“秦王之意是”
嬴政淡然看著他,“先生是聰明人,自能猜到寡人之意,秦國不養閑人。”
韓非怔怔愣在原地,他接到韓王安安排的任務后,精心準備了一大堆腹稿,又聽聞當年與自己同師荀卿的李斯如今已是秦國廷尉,此人口才過人心思深沉,他擔心與對方辯論之時,自己這口疾會吃大虧,還特意寫了足足裝下半車的策論拖來秦國,以期借此說服秦王,給韓國一絲殘喘之機。
可現在,他的口疾突然好了,李斯亦并未在場,本是他說服秦王的最好時機,他卻悲哀地發現,自己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因為眼前這位年輕的秦王,剛才在隱晦地暗示他他若統一六國,將不再行分封制。
不只是不想分封韓國、魏國等六國之王室宗親,亦不想分封自己的兒女宗親。
興許,秦王會給他們建功立業的機會,但總歸是要為國家做事的,而非僅憑嬴氏子孫的姓氏,便能高枕無憂。
自夏啟施行家天下以來,數千年間,哪一個君王不想為自己的宗族謀取私利哪一個君王不分封自己的兒女
他雖是韓國公子,亦有先王賜封的封地食邑,可他并不心安理得認為這是自己該得的。
這世間的土地食物是有限的,因出生而白白獲得土地食物的人越多,因出生而要挨凍受餓的人也越多。
偏偏,前者一人富擁千百畝良田,后者一家貧無半尺立錐之地。
而秦王嬴政卻要徹底打破這傳統,如此一來,那些歸于閑散勛貴名下的土地、奴仆,便能發給那些為國建功立業之人,國家豈能不強大
雖然秦國的軍功爵位制并非沒有弊端,但韓非此時已無暇顧及,他胸膛間如有千軍萬馬在奔騰不息,自年少時起,他便憧憬著能遇到這樣一位執政理念與自己不謀而合的君王。
沒想到蹉跎半生,在即將知天命之年,他竟真的遇到了這樣的君王。
可偏偏,這個王不是他韓非的韓國之王,而是一心想滅韓的秦王
天道殘忍至此,嗚呼哀哉
嬴政又誠摯道,“寡人還記得,先生當年在難勢一篇提出,抱法處勢則治,背法去勢則亂,亦記得先生說過,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法不阿貴,何其高瞻遠矚韓王庸碌,絕非明智之君,放眼天下,只有寡人的大秦能與先生一道,圓君無為,法不無為之夢”
韓非這回沒有再辯駁,只抬首復雜看向嬴政,眸中神色變幻。
明赫激動嚷道,“韓非別守著那個蠢貨韓王了,快答應我家大大留下來吧,我們共建和諧法制秦國”
嬴政輕輕撥了撥他的小臉,倒是個愛操心的小崽。
但這份對懷中稚子的慈愛,在他再次將目光轉向韓非時已稍縱即逝,再看不出半分端倪。轉變不過瞬息之間,落在韓非眼里的,依然是那位淵渟岳峙的強秦之主。
只聽他清冽的聲音再度響起,“不知先生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