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腦中有幾分眩暈襲來,就這么眼睜睜看著殿中滿朝文武,紛紛舉尊起身,笑語盈盈恭維慶賀郭開和天師,只覺得此情此景,荒誕不經。
如今秦國以一國之力而制掣六國,趙國危如卵石,滿朝公卿之安危,全仗將士們拋頭顱、灑熱血,可今日,他們連士卒的功勞也要搶占
司馬尚見他怔愣,忙扯了扯他的衣擺,低聲道,“李將軍,快快隨我等起身”
話音未落,只見郭開似笑非笑遠遠看來,陰陽怪氣道,“怎么,李牧將軍這是不服莫非你認為,此番秦軍敗退是爾等將士之功,天師與本相不配領此功勞”
趙遷立刻怒目而視,“李牧你一介武夫何德何能,敢不敬相國與天師”
作為這時代少見的從不信鬼神之人,李牧緊緊捏著金色青銅酒尊,骨節用力到泛白,他暗暗勸自己今日之隱忍,非為趙國之昏君奸臣,乃是為了趙國之萬民,小不忍則亂大謀,忍罷
于是,他緩緩舉尊起身,淡笑道,“相國誤會了,李牧方才只是被相國與天師之神威所震驚,一時未能反應過來,請見諒,李牧以此酒敬二位”
說完,將尊中之酒一飲而盡。
天師坐于上首,神色莫測,郭開則得意撫須而笑。
章臺宮中,嬴政疾步下殿,走向風塵仆仆趕回咸陽請罪的桓猗,雙手親自將他扶起,“桓猗,你為我大秦征戰而負傷,何來的罪過還不快起來”
說完,他轉身吩咐蒙恬道,“速命人傳夏無且來為桓猗查看傷勢。”
“喏。”
滿臉絡腮胡的桓猗忙阻攔道,“蒙內史請快留步王上,臣真的只有一點皮外傷,不礙事的”
說著,他當場大大咧咧扯開已卸下甲衣的戰袍,露出肩胛骨下側箭傷淺淺結痂處,咧嘴笑道,“王上,不信您看上回臣攻下趙國平陽邑之時,您賞了臣一件軟猬甲,嘿嘿,臣舍不得脫下,上了戰場日日都貼身穿著,這趟才僥幸靠它躲過一劫”
一旁被扶蘇抱在懷里的明赫暗暗驚道,“噫,這長得像張飛的桓猗可真豪放,竟然敢在我家大大面前這般坦誠”
扶蘇趕緊偷偷多看了桓猗幾眼,誰是張飛
其實明赫有所不知,秦國君臣的相處方式,與世人想象中的嚴肅場面有所不同,因為,嬴政實在算得上一位極其寬容的帝王,他既允許大臣們在朝堂上暢所欲言,也能接受性格跳脫的大臣展現率性的一面。
而百官之中,文臣畢竟講究個矜持風度,在君王面前向來彬彬有禮。
但粗狂的武將就不一樣了,王翦和蒙驁這對老冤家以前就經常在他面前,因作戰謀略不合吵得臉紅脖子粗,嬴政雖然自始至終隔岸觀火,但從不曾為此訓斥過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