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逸搭在腿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他記得,夏天的夜晚,熱得睡不著,外婆拿著蒲扇,一下下扇著,輕聲哄他睡覺。
也記得,附近的大孩子嘲笑他是沒爹的小野種,把他推倒在泥地里,是外婆氣得紅著眼,沖到那些人家里理論
“你那會兒,才到我的腰這么高呢,我哪舍得把你送走啊可是你跟著我,能有什么前程呢我也拗不過你媽媽”
梁淑芬抹了抹眼角,“有多少回,我都想過來看看你,哪怕遠遠地望上一眼也好。可當初池家說得很清楚,不準我們再跟你有任何接觸”
是啊,總有千萬種理由。
池逸看著眼前這張臉,熟悉又陌生,跟他記憶里其實差別很大,添了很多皺紋,頭上多了縷縷白發,衣著也高檔了不少。
在他的名字還叫秦孝生,生日還在十一月的時候,她會慈愛地將他摟在懷里,講故事,唱兒歌,輕晃著哄他入睡。
那是他記憶里,唯一的懷抱。后來,在池家的大房子里,不知有多少個漆黑的夜晚,小小的他一個人躲在被窩里,偷偷祈禱著,希望外婆明天就來,接他回家。
沒有神回應他的祈禱。
“回去吧。”池逸站起身,不再看這個陌生大過于熟悉的老人,“不要再來了。”
“阿孝”
眼看少年淡漠地轉身就要走,梁淑芬急忙攔住他。
“你、你不問問,你媽媽的情況嗎”
池逸連眉梢都沒有動一下,“我媽很好,這個點應該在打麻將。”
“不是那個”梁淑芬拉住他的袖口,“你親生的媽媽,她嫁去了晉城,這些年給你添了兩個弟弟、一個妹妹,肚里還有一個,剛懷上不久。”
當然,有了別的孩子。池逸并不驚訝。
梁淑芬躊躇了一下,攥著池逸袖口的手中一空。
眼看少年白皙清瘦的手伸向門把手,她顧不上再猶豫,“阿孝你弟弟你弟弟小豪,患了尿毒癥,醫生說,需要盡快做移植手術。”
池逸眼眸微微張大,一個荒謬的猜測閃過腦海,旋即被梁淑芬緊接的一句印證
“可沒有合適的,我們想著,你能不能,去做個配型”
池逸沉默了幾秒。
在老人滿含期待的眼神中,他的唇動了動,突然嗤聲笑了出來。
要么賣到東南亞嘎腰子,要多慘有多慘
女孩清甜的嗓音猶在耳畔,腦海里又浮現出她張著胳膊,擋在他身前的樣子。
小丫頭比他矮了一個頭,個子才到他肩膀,嬌嬌弱弱小貓兒似的,哪里擋得住他
想象力過于豐富,當時他是這么不以為然。十七年的人生里,池逸還從來沒有感受過如此巨大的荒謬感,以至于讓他只想大笑,幾乎笑出淚花來
原來如此啊。
按照他的“生日”,下個月,二月一日,他就該滿18歲,可以自愿捐獻器官了。
“行,怎么不行呢。”池逸態度溫和體貼,甚至帶著熱情殷切,詢問“弟弟只有腎不好么眼睛怎么樣肝臟呢骨髓心臟”
他揚唇笑著,笑得散漫又滿不在乎。
“不如,全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