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剛回加州,看見槍擊案的新聞就開始試圖聯系姐姐姐夫,一直聯系不上,緊接著便接到了池永安夫婦的電話。
年輕男人高大挺拔,五官如刀削玉琢般,深邃又英挺,黑色風衣裹挾著一身寒氣走進來,周身那股極強的壓迫感,讓病房里的空氣都仿佛變得稀薄了。
他的眼眶微紅,想是先去看過時騫夫婦了。汪舒蘭想說兩句安慰的話,可是還沒開口,眼淚先流了下來,抓著他的袖口,泣不成聲。
司紹廷垂在身側的手緊握著,壓抑著悲痛,道了句,“多謝。”
他在來的路上已經聽說了,是池逸冒著危險沖進廣場,找到了時唯唯,帶著她躲在舞臺側下方,一直等到槍手伏誅,救援人員趕到。
很勇敢,也很聰明,沒有帶著唯唯恐慌亂跑,而是冷靜地推測出了槍手可能的位置角度,找到安全的盲區躲避起來,等待危險解除。
“見外的話就不要說了,”汪舒蘭擦著眼淚,“我出去買點水。”
司紹廷走到病床前,護士已經給時唯唯清理過身體,換了衣服,昔日活潑的小姑娘安靜地閉著眼睛,濃密卷翹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一片陰霾。
“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就在伯父伯母身邊。”池逸忽然開口,嗓音很輕,“沒有逃跑,沒有求生的舉動。她跟我說,都怪她。”
幸存者的內疚,但比那更糟糕司紹廷也知道,來拉斯維加斯參加音樂節,是時唯唯的主意。
可是怎么能怪她呢如果大姐姐夫沒有鬧矛盾,如果他多關心大姐一些、早點插手勸服兩人和好,如果前兩天他沒有外出,而是留他們一家在加州多玩幾天,如果酒店嚴格安檢,如果這個該死的國家不這么槍支泛濫,如果那個更該死一萬次的槍手早就死在了他媽的肚子里
有太多的如果。
可是,沒有如果。
“這不怪她。”司紹廷頓了頓,抬手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謝謝你,去找唯唯。”
池逸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沖進去時他并沒有想太多,等待救援時懸著心,也無暇思考。
可是坐在病房里,安靜下來,剛才所看到的聽到的,那一幅人間煉獄般的場景,那跟死神的鐮刀擦肩而過的瞬間,卻開始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腦海里重演。
今夜之前,他可以那么輕飄飄地認為,生命毫無意義。可是,在直面了血淋淋的死亡與痛苦之后,他才發現,那種想法,只不過是幼稚的無病呻吟罷了。
他并沒有他以為的那么無所謂。原來,他畏懼死
亡,渴望活著,更恐懼在意的人突然被死神帶走。
“回頭跟心理醫生聊聊吧。”
親歷慘劇,即便是目擊者,也會留下精神創傷,司紹廷建議了句,憂慮的目光沒有離開病床上的時唯唯。
他有種預感,他熟悉的那個天真活潑的小外甥女,再也不會回來了。
時唯唯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一片黑暗,還有許許多多比黑暗更多的黑影,圍著她游蕩,有時還跟她游戲。
起先她并不害怕那些黑影,直到其中有一個突然露出猙獰的獠牙,開始吞噬其他的黑影。她想要阻止,可卻是徒勞的,黑影們逐漸和那個猙獰的壞黑影融為一體,直到她身邊只剩下最后兩道黑影。
她很焦急,大喊著讓他們快逃,可他們卻像是舍不得她,想保護她一樣,一直圍在她身邊,直到他們漸漸消散,也始終沒有離開。
她呆呆地看著那兩道黑影消散的地方,忽然心臟劇烈地抽痛,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被從她的身體里抽走了
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夢里什么都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片虛無。
她在那片虛無中行走著,不,應該是漂浮著,沒有地面,也沒有天空,虛無中沒有方向,她漂浮在一片白茫茫的虛無之中,沒有目的,也不知道該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