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他對陸證尤其敬重。
“譚將軍客氣,屆時雨梧定為您接風洗塵。”
陸雨梧說道。
二人言畢,陸雨梧被陸驤扶上馬車,那兩盞燈籠在車蓋底下隨著馬車的前行而晃動,陸雨梧坐下便如入定一般,在昏暗的車廂里,陸驤看不清他的神情,亦不敢多看。
譚應鯤立在一旁看著陸家的馬車走遠,才接來副將手里的韁繩,轉身上馬“走。”
正值深夜,宮門早閉,不是個述職面圣的好時候,譚應鯤一路騎馬疾行,那副將領著人也一路跟著他顛簸,冷風吹得人臉都麻木了,副將才見譚應鵬猛地一拽韁繩,馬兒揚起前蹄蹄一聲長嘶,副將定睛一看那烏漆麻黑的冷鐵大門,這不是詔獄嗎
副將眉心一跳“大將軍”
才喊出口,他見譚應鯤下了馬,他便連忙也翻身下馬,才走近便見譚應鯤扔來韁繩,他堪堪接住,只聽譚應鯤道“你們不必進去。”
此時,詔獄當中火盆燒得正旺,陳宗賢半撩著眼皮,在圈椅上坐著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詔獄里總有一股子無論如何都洗不干凈的血腥氣,任風吹也散不去,實在不好聞。
“難為陳閣老要在這兒跟著我這么個罪官一塊兒熬,”中年男人蓬頭垢面,一身囚衣沾滿了血,他被鐵鏈牢牢捆縛在木樁上,像個立在田埂里的稻草人,“我該認的,都認了。”
“倒賣官鹽這樣的大案我本該向你一一理個清楚,其中牽涉的所有官員都是害蟲,此番我奉皇命,便是要徹底清除這當中的所有禍根,澄清慶元鹽政,”陳宗賢正襟危坐,繼續說道,“你謹慎一些,我也謹慎一些,這樣總沒錯。”
那中年男人聞言卻忽然嗤笑了一聲“慶元鹽政上那些官就像是糧米袋子里的耗子,哪怕沒有我,耗子也始終是耗子,只要還有糧米,耗
子就抓不干凈。”
“花硯想做貓,還想一氣兒抓干凈所有的耗子,可惜哪怕他是巡鹽御史,也擋不住一群耗子的瘋狂啃噬,”中年男人話至此處,眼中多出幾分不甘的戾氣,“但他有個好女兒,我也算是常在河邊走,一朝失足了。”
“陳閣老您說著澄清慶元鹽政的話,但其實您心里也清楚吧這天底下哪有絕對的干凈”
他在亂發縫隙里抬眼看向那位坐在圈椅里的陳閣老“就算是周昀那樣的貓,不也沒抓干凈耗子嗎”
“王進。”
陳宗賢擰了一下眉。
“啊,”
王進扯了扯干裂的嘴唇,“我險些忘了,您陳閣老向來清廉守正,滿朝都知道您那家底兒比臉還干凈,有多少俸祿也都接濟旁人去了,您還真有可能信干凈這兩個字。”
陳宗賢臉色稍沉,他一抬手,左右立即無聲退出去,這間刑房中一時只剩下陳宗賢與王進二人。
“我曾勸過你,不要貪多。”
陳宗賢站起身,“但你王大人身為知鑒司指揮使,依仗圣上恩寵,不屑于曹鳳聲那樣的閹黨,亦對我的勸告不屑一顧,走到如今這一步,你還能怪誰”
“大概只能怪那位準太子妃了。”
王進舔了舔嘴唇,刺疼令他皺了一下眉,“不過路的確是我自己選的,憑他曹鳳聲再受圣上寵信又如何我王進絕不依附那種沒根的腌臢貨,至于你陳閣老”
他笑了笑“大燕朝廷千百官,千來飛出蓮湖洞,百來應泊白洲,聽說這是民間的一個歌謠,蓮湖洞書院有天下第一書院的美譽,不知多少讀書人心向往之,蓮湖洞士子如一張密網織在大燕朝廷之中,而網中的每一道縫隙便是出身白三州的真名士,還有那些蓮湖與白都不沾的寒門士子,其實最多的應該是這種什么都不沾的寒門士子,但他們入了仕途,便總免不了要沾上。”
“不是沾這個,就是沾那個,”
王進看著陳宗賢,“但自陳閣老您的恩師趙籍倒臺后,白洲在這朝廷里的勢頭就弱得多了,哪怕是您多年辛苦經營,若不是七年前有個周昀的案子落在您手里,您也坐不到這次輔的位置。”
“您上頭,可還有一位陸閣老呢。”
王進什么也不沾,哪一隊都不站,這是他做知鑒司指揮使的心得,其實還挺有用,若他沒有個貪錢的毛病的話,詔獄也不會從他這個指揮使的老家變成他的墳墓。
陳宗賢扯了一下唇角“你的為官之道,陳某領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