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上了一道密折,若西北軍中真有人做鬼,這將是一件極可怕的事,也是因為這道密折,圣上才會讓阿鵬帶金羽令暗中前往西北助我查清真相。”
“可他是常在官場上露臉的,身為圣上身邊的人,哪怕是地方大員也多的是認識他的,他只能藏身鹽商之中只求一個悄無聲息,”譚應鯤苦笑一聲,“哪知道這一趟竟是天人永隔。”
“陸閣老,暗潮不能涉足的道理我知道,”他揉按了一下微酸的眼角,“二皇子已經被囚建安高墻,我也不求更多了,只是這回與您在乾元殿上劃清界限,往后,我再不能正大光明來您府上拜會了。”
“不僅如此,”
烤熱的橘子被陸證握在手中這么一會兒已經漸冷,他看著譚應鯤,“哪怕是像今夜這樣,你也不要再來了。”
譚應鯤一震,他轉過臉來
,只見陸證神情平靜極了,雖生華發,而雙目矍鑠,一副身骨老而彌堅,他不由失聲“閣老”
“今年開春你打了一場敗仗,朝廷里參你的折子多如牛毛,但圣上卻一力壓下,不是因為他偏信于你,而是咱們這位大燕皇帝陛下哪怕體弱多病也絕不是個糊涂人,朝廷里什么開支都能削減,但軍費絕不能減。”
陸證徐徐說道,“蠻夷犯境一直是他心中大患,他認準了西北需要你這樣的人,哪怕一時的敗仗讓朝廷里不少人忘了你從前打了多少場勝仗,但他卻記得。”
“為君,他有他的用人之道,無論是用我,還是用你都是一個道理,你可以打一場兩場的敗仗,但你絕不能犯了他真正的忌諱。”
譚應鯤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一點聲音。
如果他還是個年少的小子,他未必能聽得明白陸證今日所言的份量有多重,可他已經年逾四十,哪怕是個武將,哪怕遠在西北,他也仍與滿朝文官一樣被拘在同一個官場里。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闖入詔獄痛打王進,更不會在乾元殿上當著建弘皇帝的面沖撞陸證。
“史記有云廉頗藺相如將相和,為后世稱道,”
陸證將冷透的橘子放到一旁,站起身,“但在圣上眼中,你我不能和。”
一個是當朝首輔,一個是掌握西北全境兵馬的大將軍,相權軍權皆在他二人之手,這如何能令建弘皇帝安然酣睡
夜雨聲聲,敲打檐廊,陸證喚了聲他的表字“展云。”
“與我分道吧。”
一夜雨盡,清晨天還沒有亮透,驚蟄與來福都還在睡夢當中,細柳孤身出了府門,街上已有不少不避嚴寒的攤販在叫賣。
細柳找了張桌子坐下,要了一碗熱粥。
蒸籠里跑出來的熱氣短暫地輕拂她的臉,那攤主看著她,這個姑娘太清瘦了,臉色也實在蒼白,不見多少血色,他熱絡地道“姑娘,要醬鴨嗎裹著餅皮子吃,好吃著呢”
細柳扶著左肩,看他從籠屜中取出來一碟醬鴨肉,她點了點頭。
攤主動作麻利地將鴨肉和薄薄的餅皮送來,當中一只沒片過的鴨腿皮如赤紅琥珀,醬腌得極好。
一行青黛衣袍的侍者簇擁著一架馬車緩緩而來,晨風吹開簾子,陸雨梧咳嗽了幾聲,抬眸不經意一撇,只見橋邊早食攤上食客零落,一個紫衣女子背對著長道而坐,腰間銀飾亮眼。
“停下。”
陸雨梧立即道。
車夫立即停車,陸驤才要掀簾問聲怎么了,卻見陸雨梧忽然彎身出來,他只得連忙下去,扶公子下車。
陸雨梧朝那道單薄背影走近,青灰暗淡的天色底下,她彎眉如黛,半垂眼簾,面前一碗清粥沒動,手中握了一雙筷子,在醬鴨腿上漫不經心地戳著,挑開皮肉,分離鴨骨。
陸雨梧步履倏爾一頓。
他卻沒忍住胸口悶意,悶咳一聲。
相隔數步,細柳耳力敏銳,她手中動作一頓,回過頭去,寒風吹拂,那年輕公子有一張清雋和煦的面龐,春碧色的衣擺隨風而動。
一時間,四目相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