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子遮掩了龍榻上建弘皇帝的身影,陳宗賢隱約看見曹鳳聲就守在一旁,他一撩衣擺跪下去“臣陳宗賢,參見陛下。”
“陳卿快起來,”
簾子后建弘皇帝的聲音聽著還算精神,“大伴,讓陳卿坐吧,他還病著。”
曹鳳聲應了一聲,當即喚來一名宦官擺了一把椅子在陳宗賢身后,陳宗賢起身作揖道“謝陛下。”
陳宗賢卻沒立即坐,對另一邊的陸證作了個揖,喚了聲“陸閣老。”
陸證朝他點點頭,關切道“燾明,你身體如何還成嗎”
“日日吃藥,總歸是老了就愛生病,燾明有罪,近來讓陸閣老受累了,”陳宗賢坐在椅子上,說著又朝那道簾子拱手,“臣有愧陛下,國事如此繁重,臣這副身體卻是越發不頂用了。”
“陳卿何必如此。”
建弘皇帝的聲音再度響起“朕知道,無論是老師,還是陳卿你,都是國之肱骨,奈何人就是只有這樣一副血肉做的身軀,生長二十年,搓磨二十年,老病二十年,再強撐殘喘,也說不一定還有多少年,到了,都是一抔黃土。”
“人皆如此,何怪于你”
建弘皇帝說著略嘆了口氣,“朕本該再多許你些日子在家養病,但如今卻有一件事,你不能不在場。”
“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陳宗賢不知為何,眉心忽然跳了一下。
建弘皇帝沒說話,曹鳳聲出來遞了厚厚一個折子來,陳宗賢一看是陸證的落款,他不由抬頭看了一眼端坐在烏木椅上的陸證,那兩鬢斑白的首輔老神在在,與他相視。
陳宗賢定睛看去,這原是一份補充修內令中政令的奏疏,相較于從前的修內令,陸證又增補了清吏地方之策,針對舊的法令制定了新的關于地方官吏的政績考核之法,冗官庸官一律裁撤,他逐條分析,引經據典,一字一言辛辣深刻,幾乎狠狠釘在蛇之七寸,其文采斐然令人讀來不由酣暢冒汗。
但猛
然間,他發現在清吏地方之策之后,陸證又增補了一條清查朝廷官員田畝數,后有解釋若干,非但講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干系,更將此政令若推行得當,則能為朝廷增加多少稅收的結果也預想了個大概,稅收年年減少正是建弘皇帝的一塊心病,陸證的每一句幾乎都落到建弘皇帝的心里。
再之后則是關于慶元鹽政,王進留下的爛攤子要收拾,要改變這個私鹽泛濫的破爛局勢,陸證所列的每一條法令幾乎如刀鋒般尖刻,這把刀落下去,勢要一舉整頓慶元鹽政,使鹽商對官鹽,對朝廷重拾信心,好繼續替大燕朝廷輸送糧食往西北邊關,解決西北邊境幾十萬軍隊缺糧的困境,更好地抵御達塔人的進犯。
殿外的風雪多大,陳宗賢此時一點也聽不真切,他看完了這道奏疏,酣暢的熱汗幾乎都在衣裳底下冷了下來,他看似還盯著奏疏在看,心中卻在想陸證為何要在此時增補修內令,他這上面無論哪一條,都會將這個朝廷攪得天翻地覆。
可圣旨宣他入宮是為了什么呢難道陛下真的是讓他來議這道奏疏嗎
“陳卿看完了嗎”
簾內,建弘皇帝的聲音忽然響起。
陳宗賢立即低首“陛下,臣看完了。”
建弘皇帝徐徐說道“那陳卿說說,你以為如何”
這瞬息之間,陳宗賢心中想到這道奏疏若真需要議,那么他此時是否不應該在乾元殿,而應該在內閣他再度低首“陸閣老半生都撲在修內令上,可謂嘔心瀝血,為國為民,增補的政令若推行順利,必將拔除頑疾,強我燕軍,造福百姓。”
“實非我一人之力,”
陸證開口道,“燾明,這奏疏,算是我與鄭鳧淵議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