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安之名,是大伯生前為未出世的孩兒取的,取意天下安瀾,世路太平。而瀾安的表字含靈,卻是謝策的父親所取,源于那美好的祝福山川瑰麗,水物含靈。
如果謝瀾安是女娘,那么,他才是謝氏貨真價實的嫡長孫。
謝瀾安看見這個堂兄,稍有一瞬失神。
記得前世她身死之時,謝策正在荊州為二叔治喪。
故而從那場變故發生一直到她跳崖,堂兄都沒來得及趕回金陵。謝瀾安便也無從得知,謝策看到她是女子后會作何想。
她卻也坦然,落落起身,一如從前的禮數對謝策一揖,算是打招呼。
謝策朝這快要認不得的女娘深視幾眼,神色復雜,唇齒啟合幾次,最終也沒問什么,轉身擋在她身前,“站在我身后。”
謝瀾安一愣,跟著便笑了。
她眼中流露出為數不多的暖意,拍拍阿兄的肩膀,上前與他并肩,“沒事,我應付得來,阿兄先坐吧。”
允霜又搬來一張莞席,謝知秋見情形不對,忙道“阿策,你可看清了便是這女娘竊占了你的位置,不然此刻統管家族的便該是你”
“三叔莫急,話不是這樣說。”謝策不受挑撥,心平氣和接過話,“謝氏家學淵源,長輩對子侄們向來一視同仁,不諱庶孽,先伯考在世時對小侄是如此,家父對含靈亦是如此。所謂家主,自然有德才者居之。”
他看了謝瀾安一眼,“含靈乃我手足,兄弟是手足,妹妹難道便不是手足了嗎諸位長輩人多勢眾,來針對她一人,豈非有違慈愛之道,過于咄咄逼人。”
“哦”對面的五叔公長長沉吟一聲,目含精銳光芒,“看樣子,二房要摻和此事如此說來,是不是二房早就知道謝瀾安是女,卻幫著隱瞞”
他轉向謝瀾安,笑意輕蔑“老夫知道,你三日前向外發了兩路飛書,是寫給你荊州二叔求援的吧
“小娃娃年輕,到底心存妄想,莫說你二叔父,便是你阿父今日起死還生,生出你這樣大逆不道的小輩,他也要跪在這里懺悔也要聽候我們族中長老的發落”
此言狠絕誅心,連謝策都變了臉色。
謝瀾安聽后,卻只輕描淡寫地一嘆“死人活人,亡父家母,都被你們編排遍了”
這神色冷懨的女子,看似頂了張青春年少的皮囊,愈是清冷愈是出塵,實則骨子里卻是個神魂銷磨上百年的主兒,對于別人故意的激怒,提不起什么勁。
眼前芝麻綠豆點爛事,比起九州戰火,山河破碎,又算得了什么。
“要我卸任可以,先把公賬交接清楚。五叔公喊得最歡,那么就從你開始”
謝瀾安不兜圈子了,用扇端在案上的賬本一敲,單刀直入“我管家一年,清理賬本,發現五叔祖名下的田產數目有差,多出百畝沒有上報宗族。其中兩頃,是侵占了旁支亡故的清字輩的產業,我沒說錯吧江左的南渡世家最重宗族一體,榮辱共當,是以每個家族都有本支出錢接濟貧困旁支的舉措,為的便是本固枝榮,咱們謝氏傳下的規矩,更為如此。”
五叔公臉色一黑,“豎子”
“按畝數交賬,每年應是兩萬錢,五叔祖的侵田之事在我出生前便有,算二十年,便是四十萬錢。”
謝瀾安不給老頭子插口余地,“這只是其中一筆,我這個人呢,沒有別的優點,就是記性還不錯,公賬上的一筆兩筆都記得。你們縱使收走我管家之權,逐我出門,那也無妨啊,只是我失意之下出去亂說一通,家丑外揚,也未可知。”
謝知秋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她敢威脅他們。
不過看五叔的臉色,謝瀾安所言不會是真吧
謝知秋將信將疑地想,難不成五叔當真占了田,還賴本家的錢這事連他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