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水的南岸建有瓦官寺,西邊則是大市,往常這個時辰,正該是伽藍敲鐘,商船卸貨的時候。今兒個和尚也不念經了,商鋪也不做生意了,都聚在朱雀橋邊看熱鬧。
“最近什么風水,才出了位謝娘子,又來了個賀將軍,這些女人們怎么就喜歡扎堆扮男人玩”
“玩你沒聽到她有軍職在身嗎,這是欺君砍頭的罪”
賀寶姿神色剛毅,雙肩擔著薄鐵虎獸肩吞,披下的發絲散落其上,在圍觀中巋然不動。
忽見僧俗士女自動分道,留出當中一條過路,原是謝瀾安已至。
賀寶姿手中刀未歸鞘,玄白允霜見了,本能地護在主子身前。謝瀾安瞇了瞇眼,只見這名武服女郎身高過人,雄肩窄腰,露在外面的手腕與臉頸皆是小麥膚色,一雙眼睛如同點漆,分外明厲。
謝瀾安抬手令二衛退后,“你便是賀校尉”
賀寶姿亦打量著她,劍脊般的長眉,星水般的秋瞳,男人的嗓音,一笑不激不揚,天然無方,點頭道“你便是謝娘子。”
“是我。”謝瀾安目光明亮,“不意金陵之中尚有此人,足下好英氣。聽說你要與我比比,怎么比法呢若是武比,我不如你,若是文比,不是我針對足下,江左平輩以內誰站在我面前也不中用啊。所以怎么比呢”
賀寶姿猶豫一下,謝瀾安眸光在她臉上流盼,聲音和和氣氣“你若想一鳴驚人,該在昨日現身。昨日是敝人生辰,備受矚目,無論出名還是造勢,都是最好的時機。但你厚道,不想破壞我的好日子。且你既已在校事府任事五年,都相安無事,何必在今日自曝身份,自討苦吃我想想。”
謝瀾安折扇一下下輕扣手心,陽光下,鬢邊的細絨熠熠生輝。少頃,她哦了聲
“端午之后,便是吏部遷升考核的日子吧,校事府我不大熟,仿佛還有個副指揮使的位置空缺吧。
“校尉距這個位置一步之遙,校事府卻不止你一名校尉,同職之間傾軋,彼此查些陰私,捅些刀子,都是老生常談了。查來查去,查到你的身世上頭,你有暴露之險,只好兵行險招。”
賀寶姿聽得悲涼感慨,長嘆一聲。
“謝娘子不在朝中,盡知朝中事。不錯女子入仕有違國法,查出來便是滿門抄斬的罪過我實走投無路,想到與謝娘子經歷相似,便來一試。”
她坦蕩地注視謝瀾安,咣當扔掉佩刀,抱拳低首“娘子快人快語,我也不瞞你說,我何曾妄想勝得過謝家玉樹,只愿以微薄之力,助娘子再揚芳聲,好投娘子麾下,為全家求一線生機。”
這高挑爽利的女郎說著眼眶已紅,屈膝便拜。
謝瀾安回扇去扶,一搭手便覺對方力沉,想是有真功夫在身,忙低低道“快起,我可禁不住你”
賀寶姿起身,謝瀾安余光散淡四望,掃過那些伸長脖頸瞧熱鬧的人,“多少閑人等著咱們互撕臉皮,看女子的笑話呢,何必成全他們玄白。”
玄白應命疏散圍觀之人,賀寶姿見她為人如此疏朗,宛如撥云見青天,顫聲道“娘子愿意幫我”
“物傷其類,幫人幫己罷了。”
謝瀾安問,“你方才說替兄頂職,可是有家里人逼你”
賀寶姿搖頭,“怎會我自小好動愛武,家中請了教頭教兄長習武,我也不甘落后。五年前兄長病逝”
她目光黯淡,“家族這一支便只剩了我一個小輩,若無事業,家產便要被幾個從伯叔接管去,我當然不能坐視,那時年少氣盛,是我主動提出來冒名頂替。”
“自己情愿,”謝瀾安目光渺遠,輕道,“那便很好啊。”
此時,碧空白云間陡起一聲鷹唳,一只水墨相間的海東青俊疾飛來,到朱雀橋上空時向下急墜。
玄白抬頭看著眼熟,還愣了一下,見它撲扇著長翅往主子身上撲,心道不好,忙嘬唇打個響哨。
謝瀾安已呼哨一聲,抬高手臂。她未戴架鷹的膊套,那只海東青落下時乖覺地收起爪尖,神氣盎然地立在謝瀾安小臂上抖摟翅毛。
“郗少主也太亂來了”玄白嚇出一身白毛汗。
謝瀾安從海東青足爪的信筒上拆下一張紙箋。
她與郗符未分道揚鑣時,兩人閑來也鼓搗過一些玩意兒,這只信隼也不算郗符養的,也不算她養的,只是訓成識得兩人氣味,作為朋友之間的玩笑之物。今日突至,必有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