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伏鯨以為老爹走前必會流連不舍,說不定眼圈還要紅,結果阮厚雄氣度昂揚,一副人逢喜事的模樣。
阮伏鯨忍不住發問,阮厚雄像看著一個不靈光的生瓜蛋“我又不是不能再上京,囡囡又不是不能去咱家,何必作歧路泣涕之態嘿,我回家便將瀾安做了朝廷三品官的威風講給你祖母聽,還要遍告家族,看家里那些個還沒混出點名堂的兒郎,羞臊不羞臊。”
懂了,老爹是要趕回家炫耀了。阮伏鯨無奈地摸摸鼻頭,阮厚雄冷不丁道
“我走之前,要不要幫你向謝家提個親”
阮伏鯨一口茶水差點嗆死自己。
他驚恐地抬起頭“爹,您胡言什么”
幸虧表妹不在跟前。
阮厚雄哼哼兩聲,“你敢說,你待瀾安之心與謝神略看待妹妹一樣我與你母便是表親結姻,這有何難為情的。”
“爹,”阮伏鯨咳夠了,默然半晌,正色道,“你還不了解表妹嗎,她豈是將男女情愛放在心上的人”
他板著臉說“表妹冰襟雪懷,心存大志,不可能囿于內宅。我虛長她幾歲,如今卻連她一片衣角的功業都趕不上,鳳凰棲于梧桐,尚且是暫棲不是久居,我如今連一片梧桐葉都不是,豈會作此妄想我已想好,既要開戰,我便去投軍,憑自己的本事一刀一槍立下戰功,方不愧頂立天地之間。”
老子頭一回被兒子教訓了,阮厚雄微微驚愕,隨后又有些欣慰。
這才是他阮厚雄的兒子。
他嘴上卻不饒人,沉沉道“真心想殺胡子,就別借祖宗的蔭庇,想頂著阮氏冢子的身份在軍中混混玩玩,我寧可你一輩子不出吳郡,丟不起這人。”
阮伏鯨穩穩看向父親,目光鋒熠“你兒子有沒有真本事,胡子脖頸疤上看。”
得知表兄也要走,謝瀾安輕怔片刻,記起之前表兄與她說過,嬸嬸愛惜他,想讓他從文,不允許他舞刀弄槍。
她想了想“現下是五月,離大軍開拔還有些時日。之前一直說要帶表兄逛一逛京城,小妹食言至今,不妨多留些日子再走吧。”
“好,好啊。”阮伏鯨馬上點頭,與她說話時,他的語氣放得和老爹一樣輕。
阮厚雄在旁忍不住呵呵地學“好,好啊。”
是誰之前雄心壯志,氣比天高來著
阮伏鯨憋屈地瞪了老爹一眼。
阮厚雄不玩笑了,看向謝瀾安,猶豫一下,用商量的口吻道“囡囡,我想帶你母親一道回吳郡,你看成嗎你外祖母年歲大了,小二十年沒見過女兒,嘴上不說,心里終究是掛念。”
謝瀾安眼里瀾霧深隱,輕抬唇角“如果她愿意,我自然無意見。”
阮厚雄當時還沒明白她話里的意思,直到去西院見了阮碧羅,阮碧羅搖頭“我不走,涵春的魂靈在這,我走了,他便找不到我了。”
她比上回見時更瘦削了,阮伏鯨住在府中,時常過來與姑母說話解悶,卻也不能解開她的心結。
婦人捻著腕子的佛珠,一雙凹陷的眼窩似笑非笑“我還要看著,她不聽我的話一意孤行,究竟能折騰出什么結果。”
這要不是自己的親妹妹,阮厚雄真想一巴掌搧醒她。
撥云堡空出來的場地,謝瀾安做主隔出一個校場,四周密植楓竹,后頭連接后山。除非知情者,不會有人想到士林館后還小隱于林地藏了這么個所在。
這里便用來訓練她的武婢。
這些女孩子都是賀寶姿從坊間一人一人找來的,她之前在校事府做事,耳目人脈總有一些。再者她身為女子本就留心,知道哪里有江湖女子匿于金陵城灰暗的角落里,做著見不得人的勾當;也知道哪些鏢客武師的女兒,身上功夫不輸男兒;知道小長干里有一個屠夫的女兒,天生力大無窮,卻因日食十升,惹媒人恥笑,找不到婆家;也知道被罰配輸作坊的官眷中,有人只因受到家中男兒連坐,一夕成奴,心志難平。
這些像塵埃一樣委頓在陰溝窮巷,不被任何人看在眼里的罪者、弱者、隱于陰暗者、格格不入閨閣者,忽有一日,被人抹去了身上的蛛網塵封。
通過阮厚雄的關系從吳郡請來的兩位教官,一人叫周甲,一人叫祖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