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這樣看著我”謝瀾安問。
胤奚稠墨似的目光在她面容上停留不去,片刻后,方慢慢垂下眼,“女郎方才說小掃帚,她可以住進府里嗎”
“小孩子自己愿意就成。”謝瀾安看了胤奚幾眼,還是覺得他有些古怪,想了想道,“別想岔了,謝家沒有什么陪太子讀書的勾當,像謝方麟來了,也不是給小寶當跟班的。你莫道小掃帚是來給福持做丫頭的。”
“我知道。”胤奚想,女郎的心是一川無涯的江海,不以貴賤見別,可以包容萬物,卻從來不讓人發現那海底的暗礁。
“胤奚先替小掃帚多謝女郎。”
謝瀾安沒把這事當成個事,抬抬手,又埋頭看公務了。
胤奚深晦的眼神從女子冷靜專注的神情上掠過,退出來后,他并未馬上去學堂,先去了趟府內負責日用的庫房。
“呵呵,小郎君來了”
庫房不是什么機要重地,專管主家屋里日用物品的張管事認得胤奚,主動招呼,“花露膏又用完了”
他這稱呼是隨家主叫的,謝府上下皆知,家主娘子身邊跟了名容貌出眾的郎君,年紀么其實未必很小,但娘子愛這么叫,底下人聽得多了,也就打趣起來。
若是換個人,眾人未必敢如此搭訕。但胤奚為人平易和善,又不是那種刻意修養出來的禮數,怎么說呢,他身上沒有天之驕子的矜貴氣,與他相處著舒服。
胤奚笑說是啊,寒暄兩句,狀似不經意道“如今府里孩子多了,女郎的意思是,將屋內的燈燭都換成明角防火的,全管事今日休息,我無事,便順道來看一眼燈燭置換的記簿。”
張管事不疑有他,說道“這么點小事,娘子吩咐一聲就是了,哪里還用小郎君親自跑一趟。小郎君稍等。”
說著話,張管事回身去庫房取來記簿。
胤奚平靜地接在手內,修長的手指緩緩捻開簿頁。
簿子上都是些芝麻綠豆小事,無非是給各房中更換蠟燭的頻次,或者一些采買的賬目,張管事也不知上頭有什么值得胤小郎君看那么久。
只是等他終于合上記簿,張管事明顯看見這位年輕郎君深重地吁出一口氣,仿佛終于確定了什么事。
張管事不由跟著緊張起來,“小郎君,可有問題”
“沒什么事。”胤奚松開泛白的指節,交還賬簿,向張管事道了聲謝。
他神色尋常地轉身離開,一雙眼靜如沉湖。
他只是有些難過,為何自己二十歲才來到女郎身邊。
胤奚離開庫房后,未在府里耽擱太久。他近日除了學文習武,還在跟進調查射殺太學生楊丘的兇手一事。
這事不好查,現有的線索只有兇手留下的那支箭矢。若兇手是世家豢養的死士,出事后藏匿蹤跡,想查他便是大海撈針。
但那日那名太學生就死在胤奚的眼前,女郎把這事交給了他辦,胤奚會不遺余力。
他帶著黃鯤和乙生出去查探,一日下來,不出意料無果,臨近申正的時候,他看看天色,吩咐二人繼續帶人摸查,自己趕去撥云校場。
時值秋深露重,楓葉深紅,校場里的女衛們撤走了大半,祖遂在高臺上看到胤奚的身影時,笑著擰開扁銀酒壺喝了一口。
自從這小子來到校場習武,無論風雨,一日未曾斷絕。
祖遂嘴上不說,心里是滿意的。
只不過今天胤奚有些反常,來了二話不說便熱身開練,使槍的路數又兇又急。
就仿佛他的命不是命了,是他手里的那桿槍,他急于將它打磨得堅不可摧,杜絕絲毫折戟沉沙的可能。
誰惹他了這是祖遂瞇眼望著那道疾厲如風的身影,不禁想起他曾和這小子提過一嘴,說他過了抻展筋骨的年齡,學輕功只怕成不了。胤奚聽說后,一聲不吭地在兩腿纏上鐵砂袋,能繞著校場從早上跑到晚上。
他也能在三伏天的烈日底下,原地空翻跟頭到把自己翻吐。
那些姑娘總笑這小子是個軟脾氣的人,祖遂哼笑一聲,殊不知,這樣的人對自己才最狠哪。
胤奚用了比往常縮短一半的時間,結束今天的訓練,他重重喘出一口熱氣,轉槍插回兵械架。
他向祖將軍知會一聲,便要走。
祖遂盯了他一晚上了,笑罵著把人提溜回來“急著投胎啊,這么趕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