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對方叫罵聲中還不斷摻雜著對新來的獸醫的喊話。
林雪君攥起拳,轉頭朝那一頭白發的老人瞪去。只見對方穿著古怪的縫滿補丁和布袋的破衣服,戴一頂用一小塊一小塊鼠皮拼湊縫成的帽子,滿嘴因抽煙而熏得焦黃的參差牙齒。她眼睛赤紅,一邊沖進來一邊瘋癲般地嘶喊。
憤怒的眼睛在人群中逡巡,似乎在尋找那個砸碎她香壇的獸醫。
站在另一邊的阿木古楞一步跨到林雪君和鼠皮帽之間門,挺直了胸膛遮擋住鼠皮帽陰翳的目光。
他攥起拳,眼睛里的怒意被點燃。剛踏入青春期的孩子常常像火炮,一點就著。而且真打起人來,很可能沒輕重地下狠手。
本來還憤怒的林雪君見到比她還怒的阿木古楞,忽然就熄了火。輕輕抓住阿木古楞的手腕,控制住了這頭小野獸,不讓他沖動。
他們是被請來給牛治病的,別上來就把人家的社員給揍了。
鼠皮帽看見嘎老三正拎著水盆站在里面,香壇碎片被淋得全是肥皂水。立即轉移了目標,沖向嘎老三便是一通叫囂。
嘎老三被氣得發抖,伸手要去抓人。
鼠皮帽以為他要打人,噗通一聲,先倒在地上撒潑打滾起來。
她一邊大喊嘎老三打人了,一邊大聲說獸醫違逆黃大仙的意愿。說牛是生病,不讓大家殺牛獻祭,是要害得整個大隊的人都遭殃。馬上就要有人倒霉了,會死人,會死人。
嘎老三立即喊力氣大的小伙子用布堵住鼠皮帽的嘴巴,拎著胳膊腿把她抬走了。
可鼠皮帽陰狠的詛咒,還是使社員們頭頂籠罩了恐懼情緒的陰云。
雖然全國都在反封建反迷信,但掃盲活動才剛剛開始,許多人受教育程度還很低。更有一些中老年人,錯過了將教育落實到農村,普及到整個國家的政策。
大家恐懼災難,害怕詛咒和預言,擔心真有什么牛鬼蛇神奪走他們剛剛得來不易的安穩和希望。
于是看向外來獸醫的眼神,逐漸變得戒備。
林雪君站在人群中,她雖然受過十幾年教育的林雪君,也忍不住覺得心里發毛,更何況其他人。
可理解眾人是一回事,對上大家的目光,她還是心里發涼。
嘎老三送走了鼠皮帽,終于舒口氣,瞧見牛棚內外的氣氛也不免皺眉。
“都在這兒圍著干什么全回去干活。”他走到牛棚門口,展臂轟人,隨即煩躁地捏出根旱煙點燃,吧唧吧唧地連抽了三大口。
渾濁的煙霧籠罩住他愁苦的面容,轉頭看向林雪君時,嘆氣道
“這種瘋女人,只有你們大隊長那種火爆脾氣才能管得了。”
“我們大隊長脾氣一點也不火爆啊,特別和善。”林雪君勉強挑了挑唇,實在有些笑不出來。
“”嘎老三橫她一眼,王小磊那家伙和善真是見鬼了。
拍拍林雪君肩膀,嘎老三安撫道“我答應你們大隊長會照顧好你,剛才讓你受驚了,你別介意啊。真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俺們生產隊的人其實都挺好的,就是有這種腦子還在舊時代的,思想跟不上,瘋瘋癲癲的。”
林雪君沒講話,又蹲到牛棚里,用木棍仔細撥弄檢查牛糞。
里面沒有蟲卵等物,暫時先排除了幾種傳染病和寄生蟲病。
做好了第一輪檢查,收起小藥箱,林雪君先跟著嘎老三和阿木古楞出駐地去把蘇木和大青馬牽回來。
轉頭又去大食堂吃了飯,心情才稍微平復些許。
飯后她跟本地的土獸醫聊了半個多小時,毫無收獲,只得又拎著油燈去牛棚。
流言在生產隊里越傳越盛,第八生產隊的大隊長帶著嘎老三給全生產隊的社員開大會。嚴正批評傳播封建迷信思想的錯誤行為,又帶著婦女主任等基層干部挨個給社員做思想活動。
可即便批評、勸談過,恐懼和一些不穩定的情緒仍難以被立即消除。
說到底,事情的癥結不解決,問題就始終存在。
林雪君一晚上都坐在牛棚里,她面前點燃著一簇篝火,年輕女孩蘇日娜端來大盆奶茶。幾個人就這樣一杯接一杯地喝,靜靜地守著牛棚。
林雪君將自己觀察到的所有細節都記錄在本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