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會兒點點頭,正要叫人起來,卻見對方卻更快地俯身叩首,行了個拜伏大禮,極懇切朗聲,“夫人明鑒,先夫叛上作亂,自是罪無可恕,可我等閨閣女兒,又有何力阻攔其人既勝,便是又納美姬、再尋新歡,將糟糠舊人冷落于后宅之中,可如今兵敗,卻累得我等為奴為婢、我等何辜”
她說著說著聲音漸漸哽咽下去,可以吐字卻一直異常清晰。在些微的停頓之后,她又飛快接上,身逢亂世,我等又命薄托生為女兒身,個種苦楚夫人亦當深知。我與那老賊乃是結發夫妻,自是罪責難逃,可后院諸多美姬們不過身不由己、依附于人。求夫人寬赦,為之在軍中尋一良人,以托付后半生。夫人仁心厚德,我等必銘記于心。”
她是在為所有人搏出路。
身為戰敗者家眷,特別好看的會被將領甚至于主將看上、收為妾室,而其余的、或是被拿來取樂、或是淪為奴籍,至好不過的結果是被指給軍中將士這年頭打仗,是真的發老婆的。
盧皎月覺得有點堵,但還是深吸口氣,“好,我答應你。你們先起來吧。”
院內的氣氛肉眼可見地一松,所有人都舒了口氣,還有些細細的、劫后余生的哽咽聲。
眾人不太整齊地行著禮,說“夫人大恩”“謝夫人恩典”的什么都有,又七零八落、有前有后地起身。大約是太緊張了腿軟,有幾個起來的時候踉蹌了一下,其中一個被旁邊的孩子扶了一把,童聲細細地叫了聲“姨娘”。
盧皎月一開始沒有察覺到什么,可是被扶住的那個女人突然臉色大變。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也不知道哪里來的手勁兒把旁邊的孩子也拽得跪倒,這一下子磕得不輕,小孩眼里當即就憋出了淚花,但是硬生生地被旁邊娘親動作嚇得不敢哭出聲。
那女人死死壓著小孩叩首,自己更是磕得極重,只碰了地面兩下額頭就見了血,幾乎是凄厲的哭求“夫人明鑒增兒還小,他還小他就是長得快些、他還什么都不啪”
話未說完,羅氏就快步過去,一個巴掌把她扇得偏過頭去,口中厲聲,“不過一賤婢爾,這里哪有你開口的地方賤婢生的孽障,也配稱人子”
她這么罵著,臉上的表情肌不自然地抽動了兩下,閉著眼睛不去看明顯被嚇懵了的孩子,抬手就要接著抽過去。
盧皎月終于回過神來,連忙往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羅氏這一下確實是下了力氣的,盧皎月差點被帶倒。
身后立刻就傳來抽刀出鞘的聲音,是門口的護衛見了這邊的情形拔了刀想要進來。幾乎一瞬間,那點混亂帶來的低呼聲吸氣聲啜泣聲戛然而止,氣氛一下子凍住了。
盧皎月向后搖了搖頭,示意護衛們把刀方向。
她也意識到是怎么回事了,這個長得秀氣且打扮略顯女氣的小孩是個男孩。
亂世之中,其實很難說是男是女更幸運。
起碼在這種時候,的確是女孩更容易活下來。
盧皎月沖著羅氏搖搖頭,“他不會有事。”
先前跪著的時候,這孩子也一直被他的母親半攬著抱在懷中,顯然是想盡量讓人顯得年紀小一點,大概早先清理馬府的時候也是這么蒙混過去的。
既然那會兒被放過,那就說明沒事了。
或許是這孩子年紀太小,也或許是被誤認成了女孩但是那都無所謂、歸根結底是因為“不重要”。
不是“心慈手軟”,而是“無關緊要”。
趙帝的兒子不管年齡多大,一個都沒有活下來,因為他們身上有著太強的政治意義,存在的本身就足夠被人拿來當文章。
但馬公緯不會。
他還不夠格。
至于說仇恨那就更不必擔心。
盧皎月環視了一圈這滿院子神情惶惶的人當力量差距太大的時候,連怨恨都無法產生,被銘刻于心的只有恐懼。
視線最后落在了羅氏的眼睛上,盧皎月緩緩地搖了下頭,又重復了一遍,“這孩子不會有事。”
因為周行訓不在乎。
可他的那點不在乎,卻是多少人拼死相求、用命搏來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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