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日來得比以往早些,還沒到各宮安排用冰份例的時候,酷暑便洶洶而來。
這會兒臺階下值守的內侍是個不耐熱的人,只堪堪站了小半個時辰,汗已經順著脖頸往下淌,背后的衣衫都濕了透。
盼喜本來是想吩咐人辦差的,但瞧了兩眼他這蔫巴樣兒,到底怕人把事情辦砸了,轉而另指了個人。這內侍對此瞧在眼里,他倒沒露出什么被搶了活的不快,反而在盼喜經過的時候腆起一張笑臉,一副深受感動的模樣,“還是干爹疼我。”
盼喜瞥了一眼那白胖白胖臉上往下淌的汗珠,卻是道“咱是怕你冒犯了貴人。”
那內侍也不惱,連連應是。
不過稍頓了下,他到底忍不住開口,“今年暑氣來得這么早,外頭各府上都提前開了冰窖,咱這宮里是不是也該提得早些小的這條賤命不值什么,但那些個太妃宮里可都有些怨言了可別讓陛下傳出什么苛待庶母的名聲。”
盼喜瞥了人一眼。
他認的這個干兒子倒是腦袋瓜靈光、轉得快,但就是還沒摸透上頭那主子的性子那是個在意名聲的人嗎那東西在他眼底一文不值。
不過上頭人如此,他們卻不能妄自評論。
盼喜淡淡地“如何就苛待了萃集殿這會兒還沒用上冰呢,那些太妃難不成還比陛下金貴不成”
那內侍當然不敢這么承認,連連否認,又作勢欲要掌嘴。
他這一動,汗珠更是一滴一滴地往下滾,看得人都跟著熱起來,盼喜擺擺手止了。
“行了,看得人熱。”
頓了下,卻是小聲地嘆了口氣,“這要是皇后還在”
盼喜這么隨口一提,對面那內侍表情一下子緊繃起來。
盼喜也察覺失言。
芙蕖宮那場大火之后,沒人敢在梁渙面前再提皇后的事,生怕不小心觸到了那位的霉頭,盼喜這種在御前伺候的,更是慎之又慎,他剛才也是一時放松、有感而發。
幸好沒被聽見。
盼喜剛這么想著,突然覺得不對。
他僵硬著一點點回頭,正看見了本來在內殿處理政務的梁渙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了身,正往外頭走。
這個距離,盼喜一時不敢確定,對方剛才有沒有聽見他的那句感慨。
他屏著氣迎上前去,小心打量著梁渙的神色,卻見對方似乎并沒有露出什么異樣。
但盼喜卻不敢就此放松。這位就算有什么事也從來不掛在臉上,要是真的指望揣摩上意辦事,恐怕墳頭草都三尺高了。
因為心底懸著這樁事,盼喜接下來這段日子都仔細觀察著梁渙,但是這一看倒是看出點問題陛下是不是不記得了
這是個挺沒有來由,并且聽起來不可思議的猜測。
皇后傷勢反復的那段日子,宮里簡直是人人自危,不敢說半句不吉祥的話。現下這人才去了一年不到,皇帝就把人忘記了,那實在不
太可能。
但是盼喜觀察下來梁渙的種種舉動,覺得說不好真是如此。
宮里的人都知道皇帝對皇后的重視,芙蕖宮的那場大火之后,宮里半句不敢提皇后相關的事,生怕那一句話沒有說好、就被帝王下令給皇后陪葬。但是這種人為的避免總有疏漏的時候,就像他那日不小心感慨出聲一樣。
宮人們謹小慎微不假,但人總有疏漏。
可過去的這一年間、竟是沒有一個人因此被發落,連問責都沒有。
若說這或許是因為陛下念及皇后生前待人寬和、不欲因此治罪宮人,那別的地方就解釋不通了,像是那萃集殿里,就有不少皇后用的舊物,值守的內侍都是小心打掃著、不敢擅動,但是陛下一次都沒有露出過觸物傷懷的樣子
盼喜也聽聞過有人遭逢大變后心智失常,這會忍不住心下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