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在降生在這世上的頭幾年,覃彩繡時常想,自己怎么那么倒霉,別的穿越者不是做公主就是做大家閨秀,鄙視鏈底層也得是個庶女吧,偏生她,一出生就是個奴婢。
她爹和娘都是覃家的奴才,簽了死契的那種,她一出生就是個家生子,腦門上算是蓋了個戳奴才預備役。
對于接受人人平等的教育長大的現代人來說,這多冒昧啊。
但是她很快就發現,哪怕是個奴才,她至少是大家族的奴才,竟然已經比很多人強了。
在偷偷跑出去,看見了被父母拋在河中的女嬰尸體和在街邊被活活打死的小乞兒之后,覃彩繡突然明白了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世界,作為一個甚至還是奴籍,想要白手起家甚至自力更生都是不可能的事。
她乖乖回了覃家,在六歲那年被選上做了覃家三娘子的貼身丫鬟,如此,在外人面前她已經足夠令人羨艷,比如此次出來逃難,她便可以和覃三娘子坐在一輛牛車上,而不用和十幾個奴仆擠在一起。
思及此,她望向了三娘子,對方叫做覃淼,眼下趴在她的腿上睡著了,與自己現在的身體同齡,才十六歲,但烏發如云,脂膚如玉,已可以見得成年后會是如何仙姿玉色。
那么多年,覃彩繡看著她長大,看著她一路學習琴棋書畫,女紅女德,按心理年齡,一直把對方當做自己的妹妹,所以前些日子得知,等覃家逃難進了李家堡之后,為了鞏固兩家的關系,便會將覃淼嫁于李家堡的某位公子。
具體是誰,覃彩繡就不知道了,但想到覃淼不過十六,就要盲婚啞嫁,將余下的終生托付給一個先前從來沒有見過的人,心頭難免升起淡淡的哀傷。
再自己一想,自己肯定是要陪嫁過去,搞不好要做個小妾,心中的哀傷頓時更甚了。
算了,她還是不要擔心錦衣玉食的主子了,擔心擔心自己吧。
她關上車窗,“啪嗒”一聲輕響,腿上的人動了動,隨后發出輕聲的哼唧,醒了過來。
剛剛睡醒,粉腮紅潤,秀眸惺忪,聲音含嬌,軟聲道“快到了么”
覃彩繡忙道“大約是快到了,外頭是一片田地,想來是李家堡的外圍,如此看來,老爺說得沒錯,李家堡地處偏遠,人跡罕至,便是世道亂了,也能保一方安寧。”
也不知覃淼聽沒聽進去,目光明顯還是散的,好一會兒喃喃道“好吵。”
覃彩繡茫然“什么”
覃淼道“嗡嗡嗡,嗡嗡嗡,好吵。”
覃彩繡不說話了。
很小的時候覃彩繡就發現了,覃淼好像有點毛病。
她是說,精神上好像有點問題。
從前小時候,是特別沉默寡言,后來又開始幻聽,喃喃自語,湊進去聽了,卻完全聽不懂對方在說什么。
但除此之外,對方性子軟,人也和善,比起大娘子二娘子來,已經是菩薩性子,覃彩繡便時時幫她遮掩些,因為她知道,若是在這個世界被定性為“瘋子”,結果一定是很糟糕的。
她盯著覃淼不說話,覃淼回過神來了,笑道“好了,彩繡,別這樣看著我,我知道,我不會在外人面前說,我能聽到怪聲的。”
她晃了晃腦袋,好像要把這聲音晃出腦袋,也因此,發鬢更亂,步搖都掉了一半,覃彩繡嘆息一聲,坐到覃淼身邊,幫她理起發鬢,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小廝的聲音“三娘子,彩繡姑娘,咱們快到了,夫人叫你們可以準備起來。”
“知道了。”
覃彩繡應了一聲,便叫覃淼又把外袍穿上,妝扮齊整之后,更是雪膚花貌,覃彩繡想到對方馬上要定的婚事,又想嘆氣,覃淼卻是發呆,望著車頂,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這時,覃彩繡聽到馬蹄之聲迎面而來,她抓住覃淼的手,低聲道“估計是李家堡的人。”
果然,外面傳來陌生的男聲
“叔父遠道而來,小侄有失遠迎,實在失禮,失禮。”
“賢侄何出此言,咱們因意外前來叨擾,已是添了麻煩,賢侄還特意來迎,實叫老夫慚愧。”
確實是意外。
覃家是大族,原本聽到風聲,早就開始收拾東西走了,結果走了一半,遇到流民與叛軍,隊伍打亂,他們這一房的車隊匆忙奔逃,和大部隊走散了。
回過神來,已經西行很遠,再回去,一來糧食不夠,二來眼下路途賊匪橫行,不知道會發生什么,無可奈何,只要就近投奔遠親來了。
說是遠親,若是從前,覃家肯定不會放在眼里,按過去的品級來說,覃家也算是世家中叫得上名的,覃家大伯官居尚書令,又有侯爵的爵位,是鐘鳴鼎食之家,李家便是末流了,在這偏遠之地,早先就是個軍戶,根本沒人知曉,若是知曉了,大約也就要被評價為粗鄙。